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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守敬擱下筆,才發現這裡是異鄉。而方才進門、提筆、寫寫畫畫都那般自然而然,讓他以為是回到了河北邢台家中。
兄弟二人正要轉身去用飯,郭守敬瞥了一眼案頭大量的文書,又問道:「這是你在敵營的差事,做什麼?」
「曆法。」
郭弘敬又回過身來,道:「如今,宋國那邊用的是《會天曆》,並不準確,趙氏南渡前後已十數次改其曆法。而北方自遼、金以來,尤使用《大明曆》,然而年代久遠,誤差太大。四季轉回、農耕節令皆已不准,必須頒布新的曆法。」
郭守敬像是被蟲蜇了一下,精神一顫。
「新的曆法?」
……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排在最前面。
而曆法是什麼?
是告訴世人今天是哪一天、春夏秋冬何時輪換、起居農耕該如何安排。
曆法就是時間,若曆法不對,一切都是亂的。
打個比方,李瑕收復長安時,按大宋的時間也許是七月三十,可長安城當時也許是八月十三,因為用的是不同的曆法。
沒有對的曆法,連中秋的月亮都不圓。
八百年前,南北朝時期,祖沖之創製出了《大明曆》,至今還在中原衍用,誤差也越來越大。
當然,時人一直在修正。才能讓南北的中秋、年節都差不多。
但隨著觀測越來越精密,一次同餘式愈發難解,需要由李冶、秦九韶這樣的算學大家進行繁重的運算,得出龐大的上元積年數字。
必然要有一個新曆了,一個適用於當世,讓人們合理地起居耕作的曆法。
誰來創製?誰來頒發?
誰能來劃定這個時代的時間?
往後數百年每一個還活著的人開口所說的幾月幾日,該由誰來定?
……
郭守敬走出屋子抬頭看向夜空。
他從小就喜歡觀天象。
甚至這些年,他觀天象時仿佛能聽到上天的聲音在告訴他,他就是被上天選中的那一位制定新曆者。
如祖沖之一樣的天才。
郭守敬憧憬過有朝一日會向大元的皇帝陛下獻上一部新曆。
可現在被俘虜了……
今夜沒有星星,只有漫天雪花紛飛。
現在有的曆法太亂,郭守敬忽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劃分六路
磨勘院。
秦九韶才到公房,先是悠悠然坐下泡了杯茶。
正捧著茶杯喝著,卻見江荻雙手背在身後踱步過來,一副高官的作派。
江荻以前走路學著李瑕,這些年她見李瑕見得少了,反而有了自己的風格。
秦九韶撫須一笑,問道:「江郎中有事?」
「特來探望秦公,聽說秦公昨日去接了家小,可安頓好了?需要我幫忙嗎?」
雖口呼「秦公」,但江荻神態隨意,並無尊敬之態。
這一老一少已共事一年,十分熟悉,若說江荻一開始還尊重秦九韶的才學,如今早已因他的人品而不屑。
「不勞江郎中操心。」秦九韶道:「輿情司了得啊,能將我的親眷從湖州接來,從此我便可安心為王上效力了。」
「既知輿情司了得,秦公還須克己廉潔才好。」
「江郎中說話夾槍帶棒的,是老夫得罪你了不成?」
「那倒沒有,不過,韓相與李計相讓你新編曆法,你為何丟給郭弘敬辦?」
「原來是為此事。」秦九韶哈哈一笑,招了招手讓江荻坐下,道:「老夫當然是想給敬臣一個立功的機會。」
「我還不知你,若真有好處,以你的德性,怎肯讓出來?」
「好吧,實話與你說。」秦九韶道:「曆法乃天大之事,自古只有天子頒布新曆。諸侯為之,與稱帝何異?」
「怎的?你不支持王上稱帝?我可提醒你,你家小已經接來了。」
「非不支持。」秦九韶連忙擺手,「但,這真是王上的意思嗎?」
「你說什麼?」
「我看,王上並無稱帝打算。」
「方才可是你說的,頒布新曆與稱帝無異。」
秦九韶道:「我看,該是因宋廷想要與蒙虜議和,王上以此威懾宋廷。」
「威懾?」江荻思考著,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秦九韶得意一笑,又道:「曆法,確實得由我這般高才方能新編。然不急也,且緩上兩三年,由年輕人先應付些麻煩。」
「麻煩?有何麻煩?」
「你當近日為何有人彈劾李大郎君私下結交臣子?」
「他得罪人了?」
「哈,非李大郎君得罪了人,而是郭弘敬、孫德彧準備新編曆法,引旁人不滿了。」
江荻眼睛一瞪,吃了一驚,訝道:「竟是這樣?他們得罪誰了?」
「試想,新曆法若出自北人之手,江南士人顏面何存?飽讀詩書卻不知天文乎?再試想,若新曆法一旦頒發,王上必與宋廷反目。但你可知有多少人希望王上與宋廷保持和睦?」
江荻被問住了,想了想才問道:「也就是說,有一部分江南官員擔心與宋廷翻臉,不希望王上稱帝,遂不敢創製新的曆法。但若由北人來做此事,他們也不甘心,是嗎?」
「被你這般一說,倒顯得十分難堪。但,大概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