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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祈安也忙,坐在那不停撥動著算盤,終於問道:「阿郎可需講解?」
李瑕道:「這說的是和糴之事?」
「是,『糴』之一字,正是這『入米』,和糴說來簡單,朝廷收購民間糧食而已。」韓祈安道:「但川蜀這些年,兵禍不止,百姓早無存糧,且朝廷錢引又不斷貶值。一貫錢引本是一千錢,到如今,只怕兌不到一百錢。」
李瑕道:「此處說的是,八百文錢引兌一百六十文銅錢。」
「朝廷有數的,故說『償時價之十一』,再加上剋扣,所謂收購糧食,已與強搶民間糧食無異。」
李瑕道:「這是我向朝廷索要軍功的回覆。」
「看似答非所問?」
李瑕點點頭,道:「看似答非所問,但仔細想來,包含了諸多意思。」
「阿郎請說,我為阿郎拾遺補缺。」
兩人這是在商議,同時也是李瑕學習當官的過程。
「朝廷在哭窮。」李瑕緩緩道:「意思是,仗打了這麼多年,朝廷以錢引支援蜀地買糧,使得整個……貨幣體系已崩潰,甚至,官府從民間購糧的信用已蕩然無存,不能再下發錢引到川蜀。」
韓祈安眼中綻出驚艷之色。
李瑕眼下對這些公函的審閱還顯得很稚嫩,甚至字也認不全。
但要知道,他才任帥三個多月,且大部分時候還須操心別的事。
其天賦卻極驚人,不是理解文章的天賦,而是對政局的見微知著……
「阿郎所言極是,戰事一停,朝廷絕不敢再下發錢引到川蜀。」
「但我要的是真金白銀、銅錢。」李瑕道。
韓祈安苦笑,點了點那封公函,嘆道:「朝廷這意思,不正是沒有真金白銀?也確實沒有了。」
李瑕道:「另一層意思,朝廷不希望我再向民間『購』糧,恐激起民怨。」
「不,恐激起民變只是其一,購糧為何?為養軍爾。」韓祈安道:「朝廷之意,不希望阿郎再養兵。但,未必是因為猜忌,更可能是……真的養不起了。」
李瑕道:「不怕蒙人再打來?」
「不當家不知米貴啊。」韓祈安道:「我推算過宋廷的財賦,著實叫人驚嘆。這二十餘年戰事,年年入不敷出,硬撐了下來,朝中滿是理財之聖手啊。」
「無甚可驚嘆的。」李瑕道:「無非是以『和糴』剝掠百姓而已。」
「是,但也沒辦法。」
「我知道,打仗,是沒辦法。」李瑕道:「但丁大全、呂文德之流,也貪得太多了。」
短短一封公函,看出宋王朝二十餘年之積弊……也不知是李瑕進益了,還是這積弊太顯而易見了。
提到呂文德,韓祈安又嘆息了一聲。
昨日,呂家的商隊已經到了,整整二十餘艘船,聲勢極大,招搖過江,直入漢中城。
可惜,船全是空的。
之所以這麼快到,便是因呂家一收到李瑕的信,便迫不及待運了空箱過來。
還拿了本厚厚的帳冊,要李瑕打一份欠條。
其跋扈姿態,囂張氣焰……讓劉金鎖氣得恨不能提槍把整個呂家商隊殺個乾淨。
但,李瑕還真就以帥府採買的名義,寫了一張整整三十五萬貫的欠條給了呂家商隊,蓋印畫押。
「阿郎,既說起呂文德。」韓祈安不由道:「我知阿郎必有定計,但想了整整一夜,還是想不通為何吃這般大虧。豈不是甫一上任便留下天大的虧空?」
「呂文德與我乃至親兄弟,兄弟之間不在乎這點錢。」
「請阿郎莫賣關子,我真是……十分好奇。」韓祈安只好連連拱手。
李瑕反問道:「韓先生能想到多少?」
「商隊沒打呂家旗號,可那范一鵬氣焰沖天,只怕太多人已認出他是呂文德女婿范文虎的堂兄。」
「不錯。」
「船隻看似滿載貨物,但吃水極淺,縴夫步履如飛,有心人必能看出是空船。此事必經不住查。」
「不錯。」
韓祈安又沉吟道:「以帥府名義賒了這筆採買,更是瞞不住……如何看,阿郎都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
「但勾結大將貪墨,罪太大了。自污也不是這般自污,一旦傳出去,阿郎帥位難保。」
「之前在大散關,劉元振……」
李瑕話才到此處,遠遠地有通報聲傳來。
他於是先喝道:「召。」
「報大帥,城固縣尉昝萬壽已護送流民三百四十七戶,共一千二百一十五人至城外,求見大帥。」
韓祈安一聽,笑了笑,道:「這城固縣尉是個能幹的,匯報時便能將人數說清楚。」
「不僅能幹,還是大將之材。」
李瑕隨口應了一句,向報信的小吏吩咐道:「不必回復了,我出城一趟。」
「是……」
李瑕起身,先是翻了翻案上的公函,發現下面有三封丁大全的私信。
這是擺鋪一起送來的。
而擺鋪送信,若無急事,臨安那邊一般是隔十天一送。
換言之,十天裡,丁大全寫了三封信。
李瑕不用看都知道寫的是什麼,要他舉薦丁黨為官、問他為何不回復、罵他。
繼續翻了翻,兩封吳潛的信……雖未署名,但李瑕知道就是吳潛的人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