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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無琴,她起身拿了一支笛子,吹了一會兒,曲調悲涼。
放下笛子後,麗娘又道:「等他學會了,再過來就是他吹著笛子,我給他唱,這歌說的是文姬歸漢,那天我唱著唱著他便哭了,那樣一個老漢,哭得傷心欲絕……」
「你怎麼唱的?」
「唱給你聽,要加錢的。」
李瑕又拿了一串錢放下。
麗娘多年不怎麼練了,唱得很不好。
她聲音很沙啞,想必是常飲劣酒壞了嗓子。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惟我薄命兮沒戎虜……」
「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緣離別。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李瑕並不聽她唱完十八拍,抬起手止住歌聲,問道:「四月六,發生了什麼?」
「那天他沒來。」
「沒來?」
「我記得清楚,那日暴雨,沒有客人。因此方才小郎君問時,我想不起他……」
「沒來?」李瑕沉思著,又問道:「關於他,你還有什麼印象?」
「還能有何印象?一個嫖客罷了。」麗娘笑道,「對了,他每次來,身上都有股香味,我鼻子靈,聞得出該是某種極名貴的薰香才是。」
「是什麼?」
「那氣味微甜,像是雨後的芳木花果,沁人心鼻……我以往在青樓也算見多識廣,竟是未曾聞過這等薰香……」
兩人又說了幾句,忽然聽一聲喊。
「有人來了!」
林子急匆匆跑來,道:「我在樓上望到,是張家的人,二十餘騎,馬上就到。」
李瑕點點頭,對麗娘道:「有人問,你據實說就行。」
說完,他才施施然然地轉身走,邊走邊脫身上的儒裳。
穿過街巷,李瑕已能聽到那邊的馬蹄聲,卻是拍了拍林子的肩,道:「慌什麼?你越慌,越容易被路人指認。」
說罷,他隨手一丟,將那一襲儒裳丟進小巷,仿佛沒看到身後的疾馳而來的追兵。
隔著不過數十步距離,沈開一腳踹開皮肉店的大門衝進去。
「給我搜!」
第七十四章 追香
張弘道終於進了開封城。
聽完沈開的稟報,他只覺手抖得厲害。
「你犯了一個大錯。」
沈開道:「是,每次只差一步就能捉住李瑕……」
「不。」張弘道搖了搖頭,道:「你不該讓姚燧知道李瑕之事。一個『楊慎』拿出一首《臨江仙》沒關係,但,讓北地文人們認為『李瑕』寫出這兩三篇傳世之作,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這……」
張弘道有些失神,喃喃道:「我本該早點提醒你們的,不能讓他的詞作流傳……可誰能想到……竟是一首又一首,誰能想到呢?」
直到他這麼一說,沈開才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
一旦李瑕成名,萬一再把張家殺達魯花赤之事說出去……
安靜了一會,張弘道忽然回過神。
「馬上去找姚燧的下落,我得告訴他,別為李瑕揚名,快去!」
沈開已慌了,轉身就跑。
……
張弘道坐在那,只覺眼皮跳得厲害。
把控不住局勢的無力感越來越深。
「五郎,吃些東西吧?」雷三喜上前問道。
「不。」
張弘道搖了搖頭,輕聲自語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這小令,太好了。」
「五郎?」
「我本以為那首《臨江仙》是趙宋哪個名家的新詞,是李瑕趁它還未傳到北邊,偷來唬人的。甚至揣測也許是劉克莊新填的,但……但加上這曲《山坡羊》……」
張弘道連著好幾夜沒有睡好,眼眶也有些發黑。
他自言自語著,疲倦的雙眼中憂慮漸盛。
「當今天下文壇,便算是劉克莊,只怕也不能連續填出兩篇這樣的傳世之作,連他的詞力也沒達到這等地步啊。這些年,漠南王用人,多憑才名,萬一、萬一……」
「請五郎不必自己嚇自己,事情還沒到那地步。」
「你不懂詩詞,你不懂的……」
張弘道就這樣呆坐著發愣,直到沈開回來。
「如何?!」
沈開才進門被喝問一句,像是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才低聲道:「姚小郎君、閻復……正在……正在史家二郎家裡……」
「史樟?」
「是,史二郎設了宴,還有許多文人……正在,正在議論……詩詞歌賦……」
張弘道默然了良久,終是一聲長嘆。
換作是別人,他大可全都捉起來。
但姚燧、史樟,都不是他能輕易動的。
若論官職,姚樞是漠南王府近臣,地位超然。
若論勢力,北方世侯里能讓張家服氣的,史家算一個。
張弘道懶得再去見史二郎,反正都是求人,他決定去求史天澤,至少向長輩低頭不丟人。
「你們聽好,我會去求史經略使,封鎖開封城。封城之後,我們可以比之前更容易捉住李瑕。他的名氣越大,他越沒有再偽裝的機會。不論他是如何進城、不論他藏身在哪,破綻很快會露出來。
但,此次若再捉不住他,後果不堪設想。他的名氣很快就會傳遍中原,那張家,還有你們的全家老小,性命可就只在他張嘴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