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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楊果起身,拍了拍楊昭的頭,拿了桌上兩份文書便向外走去。
「祖父,快開飯啦……」
楊昭喊了一聲,卻見他祖父根本不答,身影都大步趕到院門處了。
小孩子看不到年近七旬的楊果是否衰老,只覺得祖父身材還很高大,走起路來步子也邁得很大,讓他很羨慕,想要快點長大……
……
「真是郡王回來了?方才聽說我還不信。」
「楊公快坐,晚飯可曾吃過?吃碗臊子麵吧。」
「好,好,一看這便是衙署外對街的胡記臊子麵……」
楊果坐下,林子便將自己那碗面端過去,自又從懷裡摸出幾張饃來吃。
不論是宋還是金,甚至是北面的蒙古,官場上迎來送往,難免都要擺上酒宴接風洗塵。但李瑕不搞這一套,他治下其他官員更是不敢鋪張。
「前日才聽聞郡王往延安府去了。」楊果接過筷子,道:「原來是訛傳。」
「不是訛傳,是從延安府回來了。」李瑕道:「我還帶回了很厲害的消息。」
「是何消息?」
「楊公先吃麵。」
楊果愣了愣,苦笑道:「得到蒙軍要撤的消息不到十日,蒙軍還未撤完,郡王便到延安府去了一趟了?」
「一路之內,十日一個來回,不算快。」
李瑕應著,忽然又想到一事。
他才記起來,行省制度好像便是忽必烈首創。
但更具體的也不知了,只能在心裡玩笑般地想道:「十天在省內出趟差,實在不算什麼。」
其實「大元」這兩個字一出,想到有許多制度是忽必烈留下並且對後世影響深遠,李瑕還是感到某種壓力。
那個把錢幣真正推行開來,據說還發明了涮羊肉火鍋的元朝開國皇帝,原本就是這個時代的天之驕子。
李瑕幾口就唆完了一碗臊子麵,接過林子的情報繼續看起來。
又過了一會,楊果仔細擦了鬍子,道:「郡王此時趕回來,怕是為了重慶之事?」
「先與楊公說說北面吧……忽必烈真改國號了。」
楊果一愣。
好一會,他笑了笑,道:「難怪是要先吃了面再說。」
「楊公是何感受?」
「沒甚感受,只是沒想到,真讓他們促成了啊。」楊果捻著鬍子,有些沉思之色,緩緩道:「這件事,北人謀劃了很久。記得最早是煥然兄與我提及……金朝既滅,蒙古入中原已成定局,所能做的也只有促其承繼漢統,如女真化金朝,足足二十年了,竟真讓他們促成了。
金蓮川幕府多年辛苦,終有所得,想必如今該是人人振奮了。但郡王若問我是何感受……忽必烈再如何,施行漢法還能比郡王更徹底不成?」
李瑕又問道:「那楊公覺得,中原人會是何感受?」
元朝建立之事的影響,李瑕不是當世中原人,是根本不可能準確把握的。
他必須問問楊果。
楊果沉思著,緩緩道:「先說中原遺民對蒙古大致有四類態度。」
「願聞其詳。」
「一者,如劉太平,完全歸附蒙古,忘了祖宗家法;二者,如金蓮川幕府,欲促蒙古推行漢法;三者,如我這般,仕蒙古為官,又不情不願;四者,如裕之兄、仁卿兄,堅持不願仕蒙。」
第一種,像劉太平那種人不多。
第四種,說的是元好問、李治這些人,也不多。
李瑕想與忽必烈爭取的就是中間這兩種人。
楊果繼續道:「這是以往的情形,隨著金國滅亡十年、二十年,馬上便是第三十個年頭了,只怕如我、裕之兄、仁卿兄這等老頑固已越來越少。」
「換言之,大部分中原人已趨向於認同蒙古?」
「與郡王說句實話。在中原人眼裡……宋國便先不提了,百年來宋國一直便是敵國,只說金亡已三十年。如今三四十歲以下的中原人,從記事起便自認為蒙古人。」
李瑕默然。
楊果這句話背後的概念,他很難想像。
就像年近四旬的張五郎曾經與李瑕說過他與張九郎對國事的看法有時就像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楊果嘆道:「說句心裡話,如今中原的年輕人還能懂漢法,還能認同歷代法統,已是殊為不易。是老一輩還在堅持,也是這漢字、書籍……太了不起了。」
「是,漢字、書籍,太了不起了。」
「好在,還不到三十年……二十八年,我們這些老人還沒死絕,還有機會。」楊果喃喃道:「至於這次改國號,忽必烈實現了中原人盼望以久的期望,必能安撫人心。」
「果然。」
「但,」楊果道:「但還是那句話,我們這些老人還在,我們很想看看,下一次呢?下一次忽必烈還能給什麼?」
他抬頭看向李瑕,一雙老眼有很多期許,又道:「郡王還年輕,如今只是宋的郡王,猶有許多可以激勵人心的改變。忽必烈呢?若再敗,他改一個漢名不成?」
李瑕豁然開朗。
有時他也會覺得,一次次的努力都看不到局勢的改變,楊果這句話則點出不是局勢沒有改變,而是對手的後招還沒用完。
對手的後招總會有用盡的時候,只需要能咬牙撐到那個時候。
「我倒是很期待忽必烈的漢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