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頁
韓承緒眯著老眼,道:「看信上說的這幾件事,確有端倪……去歲李璮之所做所為,可見反蒙之意極堅,竟敢明目張胆斷蒙軍後勤。此舉與公然割據何異?他敢這般做,想必是聯絡了不少世侯,故而楊公有那般判斷。」
李瑕道:「越是如此,我越擔心。」
韓承緒明白,嘆息道:「李璮之做法,便像阿郎今日就在慶符縣起兵造反,火候未到吶。去歲哪怕放任塔察兒到兩淮打上一仗也罷,竟是毫不遮掩。」
「我之實力,遠不能與李璮相比。但他行事太狂,註定難成大事。」
「蒙人暫時不動他,無非是蒙哥想要儘快滅宋,又欲對付忽必烈。待空出手來,必除李璮無疑。」
李瑕道:「你若是北地世侯,心存一絲反蒙之念,敢與李璮這等人謀事?」
韓承緒苦笑道:「未必所有人都能看出這些。」
李瑕道:「能成大世侯者,哪一個不是人老成精之輩?」
「阿郎擔心楊公?」
李瑕沉思著,緩緩道:「我為官以來,與蒙軍打過幾仗,看待時局與當初有些不同了……要煽動北地世侯舉事,小勝是不夠的,宋軍年年都在打勝仗,卻還沒到逆轉局勢的時候。
我們需要一場大勝,收復成都、收復漢中,兵進秦隴、虎眈中原,如此,才能給北人信心。可楊公信上所言,蒙哥鉤考中原,漢地百官人心惶惶,『此大好時機,望爾等把握』?」
韓承緒緩緩道:「托這封情報,今歲京湖戰場,賈似道必可擊敗塔察兒了。依楊公設想,蒙軍中原之統帥剛輪換,又遭大敗。李璮舉事,北地世侯惶惶之際群起響應……」
「楊公錯了。」李瑕道:「我說兵進秦隴、虎眈中原,是要讓北人對我們有恐懼。如今北地人心惶惶不假,但那是對蒙人的恐懼。漢地世侯依舊鄙夷宋廷,唯李璮野心勃勃之輩蠢蠢欲動,如何成事?
楊公將此視為時機,接連傳情報於賈似道,卻未見他身後之大世侯有所動靜。只怕那些人看清形勢,轉手便要將楊公賣了。」
韓承緒嘆道:「可憐一片赤血丹心,到頭來只成宋臣之功勞簿、世侯之替罪羊。」
「若當初我未去開封,楊公心灰意冷之下燒了那些情報,不再動作,或可在這次鉤考中平安無事。」
「阿郎不必如此想。」韓承緒道:「你大敗兀良合台,讓朝中大臣與之聯絡,一直在完成對他的承諾。今次是楊公太心急了,他曲辭華美、富於文采,卻非謀事之臣。」
「不,不是他心急,鉤考局已南下了。是我沒做到。」李瑕喃喃道:「我太慢了,成都一戰,我若有兵力能守住劍門關,或許還有反攻漢中的可能,楊公之處境便大不相同了……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阿郎?」
「我欠他的。」李瑕道。
韓承緒道:「慶符軍成軍已是速勝,敗兀良合台已是萬難,阿郎已做到如此地步,還能如何呢?」
「該做得更好才對……」
李瑕的眼神也不知在看何處,陷在了思索當中。
韓承緒道:「以阿郎之官位,這些事萬難做到,本就得看賈似道那邊……」
「知道賈似道為何把這封情報給我嗎?」李瑕回過神來,問了一句。
「他在敲打阿郎。」
「嗯,他在告訴我,朝中只有他重視這些。他提醒我,我必須依附於他才能做成事情。」
「那我們如何回應?」
李瑕想了想,道:「我寫封信給他,請他派人北上,若楊公有難便設法相救……下個節日是重陽節,到街上買個蛐蛐籠作禮物,一併送給他。」
「蛐蛐籠?」
「禮物不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就行。對了,此事不必告訴李西陵。」
賈似道只派了一個討厭的書生來,而非軍中精銳,這是在表現他對李瑕和李墉並無惡意。
這點李瑕心裡清楚,同時也知道,賈似道不可能放任吳潛行廢立之事。
暫時而言,兩人立場相近,表個態就表個態吧。
……
李瑕推門出了公房,心思莫名地有些沉重。
楊果給的情報,有些他已經用到了,比如兀良合台攻蜀、塔察兒攻兩淮的計劃;有些則讓他對時局更加清晰,比如他藉機看出李璮的心思。
還有一些,諸如北地的人口賦稅、旭烈兀的西征、汗廷的勾心鬥角等等,暫時皆未用到,以待來時。
那來時,就是他們一起暢想過的恢復漢家江山。
李瑕還年輕,還在不斷壯大實力,等更好的機會;楊果卻已經老了,一個亡國之人,一輩子已不知能有幾次機會。
「讓姜飯來見我。」李瑕在廊中招了個小吏吩咐道。
不一會兒,姜飯匆匆趕來,斷臂上沒裝鉤子,而是裝著個鐵拳,甫一見面便抱拳行禮。
「見過知縣。」
「那個全真教來的刺客……俞德宸,近來如何?」
「稟知縣,他在牢里被關了大半年,每日只是打坐修行。」
李瑕道:「你想個辦法,讓他從牢里逃出去……」
……
次日,慶符軍營。
一個名叫「胡勒根」的俘虜扯著漢話對宋禾說道:「不是我養不好,是這個馬種不好。」
他是去年十二月攻慶符縣時被俘虜的,至今已有九個多月,漢話說得十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