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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珏收了笑容,擺了擺手,認認真真道:「我不是在藉機和你討要官爵。」
「我知道。」
「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難得你過來,我太高興,忘了分寸。」
張珏從沒說過他戍邊的苦悶。
他的苦悶全都只表現在這過於歡脫的玩笑里。
李瑕道:「我知道,我是問你,覺得我們這邊的將領是否也羨慕世侯們加官進爵?」
「自是羨慕。」張珏坦然道,「楊文安才多大年歲,持金虎符稱都元帥,往後什麼上柱國將軍、太尉、公侯,也難怪他死心塌地為忽必烈效命。」
「關中這一戰我們打得不容易,士卒們有軍賞或許能滿足,但將領們的軍功要如何封賞卻是個難題。」
「忽必烈能給人封世襲的都元帥,你封不了。你還只是大宋的平陵郡王,只有舉薦之權,沒有封官之權。」
「嗯,這方面劣勢太大了。」
「但有些事你能做到,忽必烈做不到。」張珏抬手一指北面,又道:「我與那些人不是一路人,求的也不是這些。」
「我知道。」
「你不知道,這一年來,北面遣使來招降我五次。我若點頭答應,楊文安想要的,我早便有了。但我到這延安府來,不是來求個蒙古世侯當的。你我早便說好了,要恢復漢唐雄風。」
張珏語拙,念叨著「漢唐雄風」四字,像是品酒一般地品味著,最後道:「一家一姓據一小城,也稱甚軍民總管,也稱甚世侯,土財主罷了,有些人一輩子眼界也只在那可憐可笑的土財主,也配與我們萬萬漢家男兒的志向相比?」
他還在氣方才郝天益的譏諷。
因郝天益就是連譏諷他的資格都沒有。
李瑕看著張珏,笑了笑,道:「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
「你可以給他們引路,不是嗎?」
「也是。」
「這種胡虜肆虐的世道,我信天下間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像我們一樣有志于振興。」
李瑕自語道:「需要我們給他們更多的信心。」
張珏道:「我只管打仗。至於怎麼給別人信心,你慢慢想。」
「是,這是政治仗。你管打仗,我管打政治仗。」
李瑕應了,又思忖了片刻,說起更實際的話題。
「你輕視楊文安嗎?」
「不會。」張珏道:「不得不說忽必烈選將是有眼光,楊文安不僅繼承了楊大淵的戰略之才,還更加勇猛。年輕人銳氣足,我怎敢輕視楊文安?」
「我是說,你可以輕視他。」李瑕道:「若想家了,趁著這幾個月可以回去看看。讓他覺得你輕視他。」
張珏打起精神,想了想,道:「那小子怕不會輕易上當。」
「未雨綢繆,若一年半載你都是一副輕敵的樣子,他再不信也會習慣。還有,今日我們對楊大楫並無優待,他或有可能反覆……」
「我懂,但暫時還要楊大楫來招攬人心。」
「嗯,不急。」
「他們只怕不會想到,我們這麼早就開始布局。」
「只要耐得住性子,哪怕他把那些城寨築成烏龜殼,總會有反擊的機會。」
「……」
蠟燭換了兩次,堂上兩人談到最後,李瑕看了一眼天色,道:「差不多了。」
張珏問道:「這就走了?」
「夜裡你偷襲塞門寨時,我收到封急信,得回去處理。」
「蒙軍反攻了?潼關?」
李瑕對張珏也不瞞著,沉吟道:「重慶那邊……朝廷的援兵到了。」
「援兵?支援重慶?這種時候?」
「正在夔門與我們對峙。」
張珏的臉色遂難看起來,道:「朝廷這是何意?」
「很正常,李璮叛亂之時,朝廷也接管了海州、漣州。同樣的道理,這次想接管夔州、萬州,算是沒有厚此薄彼,此事你不必管。」
「好吧,那你真就走了?不再歇一覺?」
「不了,備輛馬車吧,路上歇也是一樣的。」
「能顛到你骨頭散架。」
「沒事。」
李瑕已起身出門,心想路途再辛苦也就是幾天,苦也苦不過這些戍邊的將士。
張珏出城相送,臉上少了這些天常帶著的玩笑之意,多了幾分風霜。
兩人談了一整夜,一路上也沒甚要說的。
只在城門打開時,正好看到一輪旭日從東面緩緩升起。
「真是大好河山。」
「我輩無能,大好河山猶淪落胡塵。」
「這次胡虜沒能打垮我們,我們早晚能北伐。」
張珏停下腳步,道:「昨夜忘了說,在我這裡,北伐,比什麼高官厚祿都有用。」
「好,但我們得再等等。」
這話,一點都不霸氣。
他們有志向,但離成功還遠,還得要隱忍。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張珏再送,徑直上了馬車。
車廂內被褥鋪得很厚,但顛簸還是有的,李瑕枕著頭,心裡回想著這次延安之行。
延安之行,看似沒有吃虧,但李瑕是親自來的,依舊不能爭取到楊大淵及其兵力。
而忽必烈只下了一道改國號的召令,竟是已把出師不克、倉促撤兵之後人心浮動的情況穩定下來。
那在別的地方,忽必烈受士庶仰望的程度怕是要不降反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