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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抬頭看向丁大全那張青藍臉皮,不知自己哪裡長得像他,卻還是道:「謝丁相垂愛。」
「這些菜你喜歡吃便多吃點,老夫很高興看你能這般吃。不像這些個不肖兒孫,當面唯唯諾諾,菜不敢夾,背地裡盡極鋪張之能。」
座中丁家兒孫紛紛惶恐,顯得很怕丁大全。
李瑕確實還在吃,咽了菜才不急不忙道:「許久未吃到這般佳肴,讓丁相見笑了。」
丁大全道:「老夫問你,那幾首詩詞,真是書上看來的?」
「是,分別是楊慎、馬致遠、張養浩、唐寅、于謙所作。」
「皆何人?」
「我只記得他們名字。」李瑕道:「丁相認為有哪裡不妥?」
「謝方叔今日在孤山文會替你揚名,稱此五首詩詞系你所作,用心險惡吶。」
吳衍一直不敢吃東西,仔細聽著他們對話,聞言擱下筷子,道:「竟有其事?那必有人不服,要向李瑕討教了,幾次之後,只怕士林要罵李瑕欺世盜名,引為文壇共敵。」
「沒關係。」李瑕道:「我自赴蜀,隨他們罵去。」
「並非如此簡單,這天下何處無文官?這般罵名,便是……便是賈似道也不曾有。何況你官位低微,去任何州府赴任,任何一個州官、縣官都可拿捏你。謝方叔此舉,逼你入絕境矣。」
吳衍話到這裡,突然明白過來。
他原本心中還覺得奇怪,李瑕分明已辜負丁相好意,非要去當個縣尉,為何丁相還如此器重?
此時才明白丁大全是何意了。
「李瑕。」吳衍鄭重道:「文人殺人不用刀,卻可殺得你屍骨無存。你與其入蜀為小縣尉,不如入太學上舍讀書,往後再謀個進士,有丁相為你謀劃,要堵旁人的嘴。」
「吳御史放心,無妨。」
「你是不知這事有多危險。」
「無妨。」
丁大全似笑了一下,又似沒有。
但他顯然不高興了。
以他的城府,若不願讓人看出不高興,自是能做到。
此刻這似笑非笑的一眼之間,已是很明確地提醒李瑕「別不識好歹」。
從方才的垂青,到此時的敲打,也就是幾句話之間。
因為,丁大全不喜歡被忤逆。
「壽翁,你不是有話要說嗎?」他忽然道。
「是,父親。」丁壽翁從頭到尾沒怎麼說過話,此時才抬起頭,看向李瑕,勉強擠出個笑容。
「你可曾婚配?」
「訂了一門親。」李瑕道。
丁壽翁一愣。
他有三五個適齡的女兒,當然,他多年未碰嫡妻,兒女都是庶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大全讓他拿個女兒許配給李瑕。
卻沒想到才開口,李瑕竟這麼回應。
丁大全臉色突然冷冽下來。
他不在乎李瑕是選哪條前程,不論是考進士還是入蜀,他都可以鋪好路,但前提是李瑕要順服。
可以有姿態、可以傲,甚至可以有些狂妄,但必須如兒孫一樣孝敬他丁大全。
他扶持的,是一個有風骨、有本事的兒孫,而不是自以為是的外人。
丁壽翁愣了一會兒之後,察覺到丁大全的態度變化,眼中泛起些陰冷之色,笑問了一句。
「那……與你訂親的人家,死絕了沒有?」
李瑕放下筷子,看都不看丁壽翁一眼。
當時與丁大全說好了是交易,以交出情報、鬥倒謝方叔來交易一個官職。
現在丁大全卻非要顯出「一番好意」來安排前程、婚姻。
自以為是,認為誰都喜歡當孫子。
歸根結底,丁大全心裡從未曾把這件事當成是交易,只當成是對李瑕的恩賜。
「丁相,衙內這話太不得體,徒惹人生鄙而已。」
丁壽翁勃然大怒。
李瑕卻根本不管他怒不怒,又向丁大全道:「賈相公與我說好,等扳倒了你,他把小女兒許配給我。」
「李瑕,你想死是吧?」丁壽翁喝道。
李瑕道:「丁相難道忘了嗎?是賈相公派我到丁相身邊來的。」
丁大全冷冷掃了丁壽翁一眼。
這一眼,嚇得丁壽翁一個激靈,連忙低下頭。
丁大全方才笑了笑,道:「老夫說了,很喜歡你。你不必理會賈師憲,安心當老夫的孫婿。」
「賈相公若知道我背叛了他……他那人什麼事做不出來?我一開始也說了,是真心投靠丁相,但不敢在兩位相公之間摻合,還是到蜀地去吧。」
「理由,堅持赴蜀的理由。」
李瑕忽然道:「我上交的那份情報是不全的,為何這兩天也沒人找我問?」
丁大全道:「急什麼?樞密院核對過,自會與你討要。」
「樞密院若看過情報,該知兀良合台戰略上有失誤,西南戰事有立功之機。」李瑕道:「只要丁相推舉我,我願為丁相立功。」
丁大全顯得並不太在乎這些,他只在乎李瑕是否拂逆他。
「你想得複雜了,不必管這些,成親便是。」
李瑕心知丁大全已沒有太多耐心,再拒絕,馬上就要翻臉。
小人遠之則生怨,何況是對人生殺予奪的小人。
李瑕緩緩端起一杯酒,做猶豫狀,目光卻看向廳外。
算時間,消息也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