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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我救不了社稷,卻又不說該如何救社稷。到最後,他做的不過是另起爐灶而已……噁心。」
李慧娘不過是個侍妾,不懂這些。
她只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老老實實地應道:「那這人,一定是因為想另起爐灶,才說阿郎救不了社稷。阿郎莫理會他。」
「不理會怎行,得除掉啊,但我不知要怎麼除了。」
李慧娘默默無言。
他總是這樣,動不動除掉這個,除掉那個,也不知結了多少仇。
她已不敢再勸。
「入仕之初,我便立下宏願。當年便知艱難,卻未想到,一路趟來,艱難百倍、千倍、萬倍。」
在這個拂曉前的黑夜當中,坐在這的賈似道像是還沒披上他的外殼,無比脆弱。
他孤獨自語著,像是在懷念著誰。
「永遠比預想中艱難,他們都怯了,逃了,都逃了……趙葵,三京之敗後一蹶不振;謝方叔,道理說了滿嘴,毫無實績,灰溜溜地滾蛋,養鶴修道;丁大全,入朝時就忘了在福建路時的志向;吳潛,太直了,不肯為國相忍,他不肯;程元鳳,太軟弱了,不夠直;葉夢鼎,老而遲頓……
他們都說要救大宋社稷,救大宋,一個個卻都還想愛惜羽毛,以為我不知他們在想什麼,等到社稷滅亡,他們早已入土了,又與他們何干?只會嚷著『賈似道你做不成的』,他們做不成,只會閒語碎語拖累我。二十年光景,盡耗於此等懦弱之輩。
唯有……唯有李瑕,沒有這些人身上的迂腐氣。心志堅韌,不怯,不逃,與我相類,自持心志,從不因人言而易。但,他一開始路就走錯了。社稷如沉疴重疾,治標也好,治本也罷,暴徒竟操刀而起,欲斷社稷臂膀,妄圖以臂膀求存。強虜在側,猶敢釀如此禍端。」
賈似道罵人也罵得沒了力氣。
他在述說的是孤獨。
高處不勝寒。
平章軍國重事,終於是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執掌朝綱之權。
那些曾與他有一樣志向的人都被他一腳踢開,滿朝文武皆被他踩在腳下。
沒有人配站在他身邊。
連心裡話也只能與聽不懂這些的侍妾說。
他也累,他也想放棄,什麼都別做了,風花雪月直到亡國,投降或服毒而已,豈不輕鬆?
……
卯時。
樞密院。
賈平章公坐在大堂上,神情依舊自信昂揚。
官帽下,鬢角處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烏黑錚亮……
「議事吧。」
「平章公,謝方叔自江西來,向官家進獻祥瑞,恐是想探聽風聲,了解情況,以求再次入相。」
賈似道聞言,揚起嘴角笑了一下。
這些人還在爭權,沒逃,不是在坐等大宋亡國了,只是手段不如他賈似道而已。
若說李瑕對宰執之權的輕蔑讓賈似道感到寂寥、挫敗。從謝方叔身上,他再次感受到權力的滋味。
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熱他的位置。
「獻了什麼祥瑞?」
「一琴、一鶴、金丹一粒。」
賈似道執起茶杯,淡淡掃了群僚一眼,道:「你們怎麼看?」
「誘人主,為聲色之好。」
「託名進香,擅進金器,好玩丹劑為人主壽,殊失大臣體統。」
「誤國殄民,私入行在,違制擅制,宜重懲……」
賈似道點點頭,道:「辦吧。」
「平章公,程元鳳近日罷相還鄉,敢問,是否真允他守少保、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等職致仕?」
賈似道沉吟了片刻。
這事本已定下,是給程元鳳還鄉後留多少體面的問題。
彼此只是政見不合,私怨不算深,程元鳳不像吳潛那麼沒風度、黨爭敗了還亂吠。他本來不想做得太過份。
但,得給李瑕一個交代……
「罷其少保、觀文殿大學士之職。」賈似道閉上眼,語氣冷冽。
再睜開眼,卻又滿是自傲與不屑。
「若非程元鳳不願耗費軍餉,我半年前便要調呂文德入蜀。因這廢物拖累,致川蜀局勢如此。」
「正是如此,李逆之禍,因程元鳳而極矣。」
終究還是得處置李瑕之事,避是避不過的。
廖瑩中上前一步,提醒道:「平章公,江春又上了奏摺,以李瑕平定大理之功,請朝廷加賞。」
賈似道冷笑一聲,揮了揮手,道:「召他來見我,你們都下去……」
……
江春仰首走過御街,進入樞密院,一路上引得無數官員側目。
近來朝堂有人贊他為功臣直言,也有人罵他縱容藩鎮之患。
無所謂了。
經歷了這些事,他已想得很明白,李瑕要不要自立,他都已經被綁死在這艘船上了。
李瑕若自立,自慶符縣練巡江手之日起,就已經是他這個縣令在包庇、縱容。
到時,第一個以謀逆大罪被論處的便是他江春。
如今保著他性命的恰恰是李瑕那足以自立的實力……
不過,走進那大堂,看向坐上首的賈似道時,江春心裡還是有些怯。
雖然李瑕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但江春著實沒有自信與賈似道面對面交鋒,賈似道與按察院那些官員畢竟不同。
年底才被程元鳳幾句話輕易哄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