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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在臨安,攤上那種事事被掣肘的局面呢?
當一個皇帝太弱,弱到臣子們稍微顯出一點點能耐都可能功高蓋主,也就什麼智計都用不出來了。
真正厲害的人,在十餘年前就預料到這局面了。
——「臣無史彌遠之才,忠王無陛下之福。」
大宋朝廷能無力到這種地步,非一朝一夕所鑄成。
深謀遠慮者十年前提出的諫言都不能挽回國勢。時至今日,宋廷就算有諸葛在世……可當今官家比得了蜀後主嗎?
弱國弱主,太讓人無奈了。
一念至此,吳澤深深一拜,返身,大步趕往書房。
他抬手阻住迎上前的妻兒,不讓人來打擾,獨自磨了墨,提筆寫起來。
「臣承信郎吳澤」這幾個字之後,他空了好幾列,寫下「奏曰」二字。
之後,才繼續寫正文。
「自靖康以來,京畿隕喪,社稷靡安;中原故地,悉為敵封;宗陵暴露,不得瞻拜;疆土分離,生民困苦。此中華之大辱、臣子所不忍言者。」
「今賈似道竊弄國柄,專事阿黨,利惑君心。欺天罔人,阻塞義理之路;忘仇滅理,不思北復中原;戕伐國本,只顧汲引庸妄。」
「社稷之難,外有胡虜欲吞天下,內有權奸殘害群寮,天下有傾覆之危……」
……
「平陵郡王、川陝安撫處置使李瑕,天錫神勇,以恢復為己任,百戰重安宋鼎……然爵號不彰,九錫不加,無以鎮社稷。閫帥於外,權奸阻斷視聽,臣等唯依故禮,請即奏王位,以關中、隴西、河西、川蜀、大理,並為王國,自置官屬。」
「……」
兩日之後,陸秀夫看到這裡,放下了手中這封《秦王勸進表》,向吳澤道:「兌夫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自是知道。」吳澤手裡拿著一支筆,正遞在陸秀夫面前,問道:「君實兄不聯名嗎?」
陸秀夫與吳璞、吳琳是同年中榜,平素有所交往,因此與吳澤也相識。
李瑕封平陵郡王時,舉薦孫仙為轉運使,舉薦陸秀夫知利州。如今兩年過去,上個月招陸秀夫到長安來,今日才到。
長安,陸秀夫也是初次來。
當年在大散關望見關中,他便心生嚮往,有朝一日必要收復河山。
沒想到初入長安,先是祭拜了吳潛,之後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封表文。
「我還疑惑戰事方歇為何立即召我來,原來為的是此事。」
陸秀夫看著紙上那「秦王」二字,目光再一移,看到的是最右邊的位置,已有許多人的名字。
「有何不妥?」
「有幾個疑問。」陸秀夫道:「你以父蔭承信郎,食君之祿,深受國恩,可有愧疚?」
「這又不是反宋的檄文。」吳澤笑道:「是賈似道竊弄國柄……」
「這次不是反宋的檄文,下次呢?」
「至少這次不是。」
「說心裡話,你可有愧疚?」
吳澤道:「沒有,我為國做事,領百姓繳納的奉祿,有何愧疚?反倒是滿朝權貴食民脂民膏,尸位素餐,他們才該愧疚才是。」
「你說『權奸阻斷視聽』所以你只能勸進。」陸秀夫道:「可事實是你們想造反,不是嗎?」
吳澤問道:「權奸阻斷視聽這個藉口我是為朝廷找的,保留著合力抗蒙的餘地,否則我若勸王上稱帝,到時朝廷就必須發兵來攻,反而讓蒙虜漁翁得利。」
「為何一定要造反?」
「此事我往簡單了說,君實兄看王上如何、再看臨安官家又如何?你讓如此英雄人物侍奉如此……廢物,可能嗎?」
「若世上但凡有英雄便要挺劍而起傾覆天下,天下如何還能安穩?」
「三百年才有一次傾覆天下又有何妨?」吳澤問道:「看看當今這亂世,還不足以稱大爭之世嗎?」
陸秀夫閉上眼,嘆道:「我明白,但總得有人守節,否則世人以為『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往後便年年都是亂世……得有人守節啊。」
「君實兄的道理我也明白。」吳澤道:「但今日我們不必說這些道理。因為還沒到要君實兄守節之時,我說過,這不是反宋檄文。」
「有何區別?」
「區別就是我們還給朝廷留了一點餘地。若朝廷承認秦王的名義並讓君實兄繼續任官川蜀呢?哪怕守節,至少也得等朝廷公開宣布秦王反叛了,不是嗎?」
陸秀夫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若朝廷真的那這粉飾太平,他又能怎麼辦?
吳澤收回了手裡的筆,不再強求陸秀夫聯名。
不差任何一個名字了。
當然會有人反對,但阻止不了此事……
吳澤雙手緩緩卷著他的聯名奏書,道:「北有蒙虜在側,我們還是盼著朝廷能夠承認秦王,並為祖父平反。君實兄也不必認為有損氣節,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要讓君實兄去向蒙古祈降,又如何?可覺受辱?」
陸秀夫眉頭皺起,顯然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這就是弱主弱國的無奈了,我前日在為祖父惋惜,今日則為君實兄惋惜。」
吳澤把卷好的摺奏裝到書簍里,想了想,又道:「王上讓我先見你,以免他不能說服你,反而失了餘地,可見他對你有維護之意,他還讓我轉告你一句……強國而使民不受辱,也是種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