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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狼狽。
延州城一戰,他誤入張珏的埋伏,楊大淵見死不救,所以今日他淪為李瑕的階下囚,楊大淵還是座上賓。
但就在回過頭之際,他餘光瞥見河面上那道身影跌了下去。
前一刻還是座上賓、還是都元帥,川陝局勢因他一念而動;下一刻已是河上浮屍,死得毫無掙扎。
造化弄人。
作為整件事的旁觀者,郝天益心頭有些感慨,他迅速冷靜下來,掃視著周圍尋找兇手。
對岸的蒙軍人聲鼎沸,怒吼不已,一片大亂,不少人怒吼著在向這邊放箭。
箭矢大部分落在河面上,超過了河心。
換言之,延河兩岸雖射不到對方,但都能射到楊大淵。
郝天益再轉頭,只見河岸兩邊都有一排樹木。
陝北這邊的樹木多是柏樹,所謂松柏長青,在這三月時節,柏樹枝葉繁盛,樹冠可以藏人。
沒看到南岸有人從樹冠上跳下來。
至於河對岸,囂聲振天,已無法從混亂的場面中看到殺手是否趁亂隱匿至士卒之中了。
這一瞬間的觀察,郝天益已有大概的判斷,認為該不是李瑕動的手,既毫無必要動手,也不是適合的時機。
他並不確定,也影響不了對面那些大聲呼喊著要報仇的人。
已有船隻從延河上游順流而下,楊文仲正高聲下令,命士卒渡河殺李瑕。
郝天益見此情景,倒是頗為好奇李瑕要如何向楊文仲解釋。
此時若能讓楊文仲冷靜下來,未必不能找到殺手,若能解釋清楚,只怕楊家還真能復歸李瑕。
李瑕沒有解釋,已開始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郝天益聽不太清,只聽到不遠處史炤正在向麾下傳達。
「讓蒙軍攻過來,圍殲他們,一個都別放跑……」
有馬蹄聲向南而去,那是李瑕派信馬去調動援兵了。
這讓郝天益很詫異。
李瑕的反應有種冷冽之感,像是根本就不帶情緒。
沒有惋惜,不喊著冤枉。事情發生了,解釋也沒用,楊文仲想殺過來那就殺回去,最好直接殺人滅口,把事態控制住。
仔細一想,這麼年輕就能這麼理智,可見其性情涼薄、無情,郝天益真不喜歡李瑕這種人,覺得有些可怕……
宋軍士卒開始緊張有序地備戰。
郝天益被綁在了一棵大樹下,他抬起頭看向頭上的樹冠,忽然感到背後涼嗖嗖的。
他不由想,也許就是李瑕方才與楊大淵沒談攏,派人射殺了楊大淵呢?
殺手此時就藏在這樹冠上,跳下來就能給他郝天益一劍,封喉斃命。
郝天益喉嚨滾動了一下。
他覺得人命真是脆弱……
夜幕完全降下,有人點起火把,雙方已開始箭雨試探,戰事膠著。
南面有像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傳來,那是張珏的援兵快到了。
沒想到的是,楊文仲原本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態,卻是在這之前已下令撤退了。
鳴金聲自對岸傳過來,郝天益鬆了一口氣。
他被綁在這,跑也跑不開,萬一對面攻過來,戰線推到附近,極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之後便見宋軍沿河追了一段,但畢竟是位居下游,而且沒多遠就是蒙軍那層層構築的堡壘,蒙軍一退,宋軍已做不到殲滅對方,很快也就退了回來。
一場衝突便這樣草草落幕。
就連郝天益都察覺到楊文仲反應異常,從怒而興兵到冷靜退敵的轉變太快了,顯然是得到了提醒。
說明有人正在與李瑕過招。
「大蒙古國既然是主動退兵,陛下又怎會沒考慮到此舉帶來的人心變動,怎會沒有後招?」
……
一具屍體被打撈起來,送進了塞門寨。
有士卒高舉著火把在前方引路,還未到大堂,已聽到怒吼與慟哭之聲。
「二哥!」楊大楫上前哭喊,滿臉的震驚、悲痛,哭道:「大哥走了,你也走了,這一大家子人,我怎麼辦啊?!」
「叔父?叔父?」楊文安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楊大淵的屍體,似乎不肯相信叔父已然身亡。
待確定擔架上的人真的活不過來了,楊文安木住了。
他轉頭看了看兄長楊文仲,向後走了幾步,也不知是想去那裡。
直到想起了幼年,父親戰死時,楊大淵曾一把將他攬在懷裡說了一句「叔父還在,叔父會把你當兒子養」,楊文安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他性格倔強,素來不願在人前顯情緒,抹了抹眼,站在一邊,冷靜下來。
「父親。」楊文粲隔著幾步遠,沒能搶在他三叔與堂兄們之前接觸到他父親的屍體。
楊文粲舉止文弱,當周圍楊家人都在呼喝「報仇」時,他卻是聽了幾個族叔的吩咐,去把孩子們都帶到一旁。
楊家人各有反應,而楊大淵平素寬待將士,全軍莫不悲慟。
不少人拔出佩刀指天,立誓必斬李瑕為元帥報仇。
直到這些人的情緒渡過了最激動之時,許衡才緩緩踱步到了楊大淵的屍體前,作為大蒙古國重臣表達了哀悼。
示意士卒將火把稍稍湊近了一些,許衡俯身,眯著老眼仔細看了楊大淵被河水泡得蒼白的面容、潰爛的傷口。
箭矢是從左側貫穿了整個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