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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站在船頭,回望著岸邊前來相送的帶方郡王的隊伍,若有所悟。
他現在才明白,陛下在十年前就下定了取高麗的決心,甚至已經料到了高麗國王會逃到江華島上。所以才會把唯一的堂兄派到萊州來坐鎮。
六月的驕陽如火。
行船十餘日之後,軍中士卒的議論越來越多。
「我聽說高麗那地方窮得鳥不拉屎,也不知道攻來做甚?」
「你管那許多,軍中自有糧餉下發,殺敵亦有軍功獎賞,管它高麗是窮是富?」
「這你就不懂了,乘著這東南風我們到高麗是方便,但軍糧怎麼運送?萬一打不來,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糧草從哪裡來?」
「打下來不就好了。」
「滅國咧哥哥,哪有那般好打?」
偶爾有些言語落到張貴耳中,他不免憂心不已。
這日傍晚,史恢前來匯報軍務。
公事說過之後,張貴看著地圖,道:「你知道嗎?陛下想要遷都北平。」
史恢搖了搖頭,心想:「這樣的大事我怎能知道?」
「我聽參謀們說,如果要遷都,南方的錢糧如何運到北平就是一個問題。朝中有人說要修一條運河……你是揚州人,應該懂的?」
「略懂,只能說是略懂,隋煬帝修的運河只到洛陽,要修到北平,怕是不得了吧?」
「還有個辦法,就是走海運。」
張貴在軍中二十餘年,駐萊州十年,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漁夫。
他手指在地圖上沿著海岸劃了一條線。
「看懂了嗎?所以陛下命帶方郡王到萊州,因為這是遷都之後天下錢糧中轉之地。」
史恢湊近地圖,看了一會兒,道:「我們離江華島,也不過只有六百餘裏海路。」
「不錯!」張貴道:「陛下要建都北平,要以海運走錢糧,怎麼可能容許旁邊就有一個小國不在大唐治下。」
史恢恍然大悟。
張貴道:「此仗若勝,則陛下遷都北平,往後水師將護衛天下錢糧,世代不愁生計。但萬一敗了……你可知道?征高麗之事,朝堂上的大臣們多持反對的態度,陛下是頂著很大的非議出兵。」
「我等絕不能敗。」
「無功而返就是敗,我們必須一戰而定。」
張貴臉色愈發沉毅,顯得十分慎重,道:「你說,我是否該把這些利害與將士們說清楚,以激勵士氣?」
史恢一愣,反過來問道:「大帥這是在問下官?」
「你是我軍中文職,當然是問你。」
「大帥,朝廷可從沒說過,要遷都、要海運,這一切都是大帥的推測吧?」
「對。」
「那萬一不是這樣,而大帥向士卒們做了許諾,以後會落下非議的。」
張貴皺了皺眉,道:「我只問你,如果闡明利害,是否對將士們的軍心士氣有益。」
「那當然有。」
「我是軍人,以戰場勝敗為重。」
史恢一抱拳,道:「下官這便去激勵將士。」
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張貴的海圖。忽然發現,若遷都北平,運送錢糧的海路上,可不僅是一個高麗有可能造成威脅。
大唐水師建功立業的機會才剛剛開始,這句話似乎真不是說說而已。
……
高麗,開京。
這裡是高麗的國都,兩百多年前,遼軍入侵,高麗國君逃往江華島,開京一度為遼軍完全摧毀。之後,高麗顯宗重築開京羅城,征民夫三十萬四千四百人,將開京城修築成一個周長近三萬步,有二十二道城門的大城。
四十年多前,蒙古入侵,高麗國王再次逃往江華島,並以江華島為江都,開京宮殿就此荒廢了下來。待到戰後,高麗國君再次大修宮殿。
壽昌宮,會慶殿。
會慶殿是王宮正殿,規模壯觀,僅台基便有五丈余高。中間的廣場以磚石鋪地,欄杆以丹漆文彩裝飾。
但高麗人建造宮殿,只學到了表面,卻沒學到里子。會慶殿的地基造得不實,走起路來總有回聲。
「噔,噔,噔,噔……」
腳步聲由遠而近,正在軍議的董文用轉頭看了一眼,見王蕘走進了大殿,繼續低頭指點著地圖,與將領們商議。
「情報已經打探清楚了,搶在我們前面殺入高麗的,是乃顏的殘部。」
「兩個月前,張元帥在通遼一帶擊退了乃顏。這對他是好事,對我們就是壞事。乃顏敗後往北方逃了,但其部下萬戶哈丹卻率兵進入高麗,燒殺擄掠。」
「昨日若不是我們擊敗哈丹,這開京城又要毀了。」
「但,林衍已經逃到江華島了。」
「說不定高麗朝廷就是設在江華島上的……」
「未必是壞事。」王蕘說著,走上前,又道:「哈丹的殘部破壞雖大,但卻也給了我們收服高麗民心的機會。」
董文用問道:「你的意思是?」
「先南下,到忠州剿了蒙寇,再回過頭來攻江華島。」
「若這段時間,林衍在江華島堅固了防線呢?」
王蕘笑了笑,道:「董帥風趣。」
董文用轉頭看向諸將,道:「王相公說的不錯,陛下命我等討伐林衍,便是為了救高麗生民於水火。傳令下去,大軍明日啟程,先平哈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