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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凌雲,你來了,如月哪裡去了?」
凌雲一邊往他身後放了墊子讓他坐起來,一邊將小藥罐煨上,不一會兒就咕嘟咕嘟冒起氣泡來:「藥吃完了,如月去醫館給您再拿了。」
「不......咳咳咳,」他又咳嗽了幾聲,勉強緩過勁來,「不用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凌雲,我一個土匪,活到這個年紀已經很不錯了......你們不用為我操心。」凌雲取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聽到這話並沒有說些什麼,只是低著頭。
他忽然用自己枯瘦的手拉住了凌雲,晦暗的眼中忽然有光。那是一雙布滿傷痕的手,其中一道疤痕橫跨了整隻手掌,幾乎是要將他整隻手都砍了下來。
凌雲抬頭看他,不知為何有些悲傷。
「來不及了......我可能,等不到如月回來了。」
「您別這麼說,我去叫如月——」凌雲正想起身,就被老人拉住了。
「凌雲,我有話同你說。」
這話就有些戳心窩子了,凌雲像是感受到了什麼。
「兩年前,如月在河邊撿到你,當時你進氣都沒有隻剩出氣了,是如月不眠不休照顧你,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是,如月的恩情,凌雲一直記得,您不必擔憂。」
老人搖了搖頭:「你是個好孩子,不用我說,你也會記著的。我要同你說的不是這個,凌雲,如月其實不是我的親生孩子。」
「什麼?」凌雲有些震驚,老人平日裡一直很嚴厲,但對如月,從來沒說過一句重話,向來只是寵著,要什麼給什麼。
「如月,是我從城外撿到的。剛撿來的時候她只有這么小一個,像只羊崽子。我把她撿回家,用羊奶給她一點一點餵大。我沒什麼文化,她到兩歲我都只叫她『小羊羔』,但是那天她喊我,『爸爸』。」說到這裡,他眼中帶上了幾分溫柔。
「正巧此時我們劫到一隊進京趕考的人,那些個什麼護衛的人全都跑了,就剩一個年輕書生,在馬車裡嚇得要尿,我就抱著小羊羔和他說,只要他能給孩子起個我滿意的名字,我就放他走。」
他越說越順暢,握住凌雲的手卻越來越沒力氣,凌雲不免生出了幾分難言的恐懼,卻又不敢表露出來。
「他說鏡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不如就叫如月。我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是『如月』聽起來不賴,小羊羔很喜歡,我們一開始喊她『如月』的時候,她就咧著那沒幾顆的大牙,咯咯笑。她學說話晚,我一開始沒注意,後來才知道,如月腦子有點不太好。」
「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她是我的孩子......凌雲,如月她是個死心眼的,當初她想練劍,每天雞都沒起她就起了,睡得比誰都晚。我知道你是誰——但是沒有關係,只是如月,你既然已經做了這麼多年的女孩,就不要告訴她真相,她會瘋的。小時候我們告訴她,晚上原本要開的祭奠要推遲兩天,她足足瘋了小半個月。每日都跑出寨子,我們連忙第二天就給她把桌擺上了,還是不管用,嚇得我那段時間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生怕眼睛一閉上,就找不到她了......」
凌雲一瞬間像是被擊中一般,這時候他才直視了老人的眼睛,只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被他看穿。沒錯,凌雲便是當初逃出楚府的楚雲端。
「待我死後,你就把我的屍體帶回寨子,如月那邊,我同她說過我要出一趟遠門。很遠很遠,很久很久,她已經氣過了,不會再說什麼。我,我......」
他大喘了一口氣,幾乎有些順不上來,楚雲端心中大慟,幾乎要維持不住表情:「江老......」
「我江龍,唯一的孩子,江如月,我的孩子,我把她交給你了......凌雲,你要待她好。」
他瞪大了眼睛盯著楚雲端的嘴唇,等著他的承諾。楚雲端幾乎說不出話來,嘴唇發著抖,好一會兒才從唇邊擠出字來:「將來我會一直護著她,直到我死。」
老人這才滿意的閉上眼睛。
楚雲端的眼淚這才落下來,發出一聲悲痛的哭泣。
只是留給他的時間確實不多,江如月就要回來了,楚雲端只好收起自己的悲傷,處理好江龍的屍身,在山寨中找到一個好地方,安置好他,才往回走。路上從賣糖葫蘆的人身前停了片刻,買了一串,揣在懷裡。還沒走到巷子裡,就看見江如月打著燈籠站在那,一見他,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你回來啦,凌雲。父親已經走了嗎?」
「......已經走了,如月,他要去很遠的地方,估計要花上好幾十年。」
「我知道,」如月撅起嘴,「他從沒離開我這麼久過,真過分。」
「別生氣啦,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冰糖葫蘆。」楚雲端從懷裡變戲法似的掏出冰糖葫蘆來,一邊引著她往房裡走,江如月大喜:「凌雲對我最好啦!」
江如月剛將糖葫蘆送到嘴裡,眉頭就皺了下來:「凌雲,你選的好酸!」一邊說著一邊掉眼淚,「太酸了......」
楚雲端見她這樣,有些手足無措:「覺得酸就別吃了!」
江如月不肯:「你給我買的......我吃。」她面目猙獰的流著淚吃完了,才想起來把自己回來路上看到的事同楚雲端說,「凌雲,我路上碰到了好多官家在挨家挨戶的拿張畫像在問,看著樣子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想來那走失的孩子也很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