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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守溪一直都是這樣,看似對什麼人都毫不在乎、什麼事都撼動不了她如冰霜般的心。
或者被人說是不善表達內心,不願意展露自己的心事,將「袒露自我」視為一種羞恥的舉動,然而這其實還是要分人——她是不在乎在胡雪衣面前將自己的心整個剖開來的。
她恨不得把與心相連的血脈骨肉全然割斷,將心臟從胸膛中整個捧到胡雪衣面前,無論迎接她的結局是什麼。
胡雪衣眸子動了動,倘若白守溪能夠看見,大概會被她眼中潮水一般洶湧的複雜情感驚訝到。然而她只是克制著自己的動作,伸出那隻受了傷的手,因為掌心的傷,她沒忍住變了表情,將指間輕輕搭在白守溪的手背上,卻沒有要推開她的動作。
胡雪衣耐心道:「守溪,師尊活著的時間,比你想的要久很多......我遇到過很多人、很多事,也曾經產生過『不如就這樣過一輩子』也可以的想法,然而不過是一直那樣做久了,疲於做出改變。你還年輕,你還小,不應該就這樣荒度餘生。」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白守溪小心躲過了胡雪衣想給她繼續擦臉的動作,將額頭輕輕靠在了她的胸口,沉默不語。
沒有關係。她自我療愈的速度向來很快,只是在她胸口靠著一會兒、聽了一陣她的心跳的功夫,已經將自己的心又放好縫合回去了。
總會有一天的。她這樣想。
最後還是古寧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默:「出,出。」
白守溪這才反應過來還有別人,忙往胡雪衣懷裡又縮了縮,悄悄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淚痕。
胡雪衣看著她的動作,無聲息地嘆了口氣,對古寧耐心道:「『褚』,阿寧,跟我一起念。」
古寧皺著眉:「出......廚,吃......」她擠了半天才擠出來三個字,然而說到吃,古寧可就不困了,「吃,烤魚,餓。」
胡雪衣:「......」
白守溪抹了淚,又恢復了她那八風不動的神情:「阿寧,褚。」
古寧坐直了腰板:「褚。」
白守溪誇她:「很好。」
古寧沖她笑了笑。
一旁的胡雪衣滿臉的問號。
她無力地擺了擺手:「行了,先去找小褚。」
那輛灰撲撲的馬車距離幾人很近,胡雪衣先一步上前,輕輕敲了敲馬車的窗框,道:「小褚?」她正想說些什麼先安撫一下裡頭的姑娘、再表露自己的身份,不想馬車的車簾被裡面的人一把拉了上去。
她驚喜道:「姑媽!」
正是小褚,她穿著一身翠綠色的衣服,面容清秀可愛,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
胡雪衣扶額:「怎麼都學耀祖這麼喊呢,我比你們大不了多少。」
小褚彎起眼睛笑了:「姑媽就是姑媽呀,再說了,你比我們大了得有十幾二十來歲吧?這還不算多呀?」
胡雪衣被她噎了一下,咳嗽了兩聲,道:「不說這個了,小褚,我們現在帶你回去,尼有什麼問題嗎?」
小褚搖了搖頭:「沒有,姑媽,我一直等著你來接我。」
胡雪衣不解:「為什麼,你猜到是我了嗎?」
小褚道:「海神託夢,說你一定會來救我,就像從前那樣......姑媽,我知道當年救我的那個人不是耀祖,是你。」
胡雪衣再次擺了擺手,招呼白守溪和古寧去和陸與澤講他們要離開的事,只是白守溪聽到「當年」兩個字,立刻不想走了。
在胡雪衣的催促下,白守溪一步三回頭,等到她的背影變小了,胡雪衣才繼續道:「以前的事,不要在她的面前提。」
小褚有些急,從窗框裡趴出了半個身子:「可是姑媽,我一直沒能和你解釋,當年那個會發出聲音的小玩偶,不是我故意塞給你弟弟的,他也不過是不小心撿到,耀祖說了,他不知道是誰的,我......」
胡雪衣閉上眼睛:「別說了。」
小褚縮回了馬車,然而她還是有些糾結,再次鑽了出來:「我知道要不是因為那個玩偶,那些人也不會被引到你家去......姑媽,這麼多年你一直沒有回來,我沒有機會同你解釋,我以為你很恨我,畢竟從表面上來說,你一家人是因為我的東西而死的......」
胡雪衣明明閉著眼睛,腦海中卻不斷冒出畫面。
那天她剛從鋪子裡買了晚上要做的菜,沉甸甸的,幾乎將她眼前的視線全部遮住,另一隻手上提著一個同樣沉沉的籃子,一步一個腳印往家中走去。然而不記得走到哪裡了,卻發現周圍都亂糟糟的。
許多人奔著、跑著、哭著、吵著,她的肩膀被人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手上的東西掉了個叮噹響,只好蹲在地上往籃子裡頭撿。有個路過的奶奶見到她這樣,忙拉著她的小臂,叫她快跑:「小雪,快走吧,有壞人來島上了......就在你家那邊,你也別回去了,跟奶奶一起走吧,去後泉避難!」
她自然是不肯的,奶奶見拉不走她,跺了跺腳、嘆了聲氣,自己兀自離開了。
她跌了幾下,勉強跑回了家邊上,卻見父母已經跑了,只留下四歲的妹妹和一歲的弟弟,妹妹正在艱難地抱著弟弟想往外跑,卻因為太過瘦小,怎麼也無法將胖胖的弟弟抱起來,只能坐在地上和他一起哭。
路過的還有一些人,只是大家都疲於奔命,沒有時間留給這對可憐的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