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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沒有說話,她思考過很多次打仗的事情了,有許多話可以反駁里正,可她什麼都沒有說,靜靜地聽老人家說話。
老里正也是想起了自家戰死的兒子,掉了幾滴眼淚,他年紀大了,也哭不了太狠,漸漸收拾了心情,他給木蘭盛了一碗雞湯,還給她撈了一塊完整些的雞肉,說道:「你坐著慢慢喝,我去找些東西。」
木蘭乖乖地點頭,跪坐在里正家的舊草蓆上,端著雞湯喝了一大口。
她實在是好久沒沾過葷腥了。
里正家比木蘭家大了幾倍,里正從正屋出來,去了後頭的庫房,在裡頭到處拍灰,先抱出一副時常擦拭的鐵製舊甲,又找到最裡面,擦了擦箱子上的灰塵,掉了兩滴淚,將箱子裡的牛筋長弓和一把劍取了出來。
老人家拿這些東西還是很費力的,木蘭聽到那沉重的動靜,連忙放下碗跑過來,幫著拿東西。
里正說話已經不帶哭音了,他平靜地道:「這都是我那幾個不孝兒的東西,老大、老大做了千夫長才得這一副鐵甲,他是被馬踏死的,老二射箭最好,是被人射死的,這劍是我那頑劣老三的愛物,說是什麼將軍賞的,到最後他什麼都沒剩,就這把劍叫同袍帶了回來給我老頭。」
木蘭才知道里正家的三個兒郎,竟都如此慘烈。
里正道:「我這輩子沒了兒,女兒遠嫁,也不回來了,這些東西留著叫我帶進土裡,我老頭也覺得糟踐,你帶去吧,你要是死在戰場上,這些就當給你陪葬了。」
木蘭聲音干啞,「老爹,我不會死的。」
里正搖搖頭,「行了,不用現在跟我說好話,年輕人,生死隨你們吧。」
他看上去實在很累了,擺擺手,示意木蘭離開,他自己背著手進了裡屋,木蘭看了看懷裡的鐵甲長弓和寶劍,沒有得了寶物的欣喜,只有滿腹沉重。
元朔二年,匈奴再襲上谷,劫掠漁陽,殺死遼西太守,掠走百姓兩千餘人,帝命將軍衛青與將軍李息,分別帶兵從雲中、代郡出發,兩支軍隊互為策應,向西進攻匈奴,此次兩路軍合計兵力五萬,衛青軍中多為邊軍精銳,李息領兵兩萬,其中徵發兵占據六成。
木蘭帶甲行軍,背負長弓,腰佩長劍,這是很典型的中下層軍官的裝束,因軍中徵發兵過多,將軍李息打散了各地兵丁,派遣裨將分營,其中自帶甲冑和武器的兵丁在這次分配之中很自然地被劃分成為底層軍官,木蘭有些茫然地被分配了一百多人,做了百夫長。
這一百三十多人什麼地方的都有,呱呱地用方言交流,裨將把木蘭提溜出來之後就吩咐她將五人劃一伍,四伍為一什,然後就去別的營了。
木蘭一個頭兩個大,起初她用河北話,百人里能聽懂的實在不多,她只能用手比劃了半天,才把這些人又細分出幾個什長,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挑人,總之就按個高個大的挑。
這其實還是很合適的,這年頭能把自己長得高大健碩的,都是家裡有些本錢的,六個什長就有五個是家族世代從軍,還有一個手腳臉上毛都很厚的什長,因為口音太重,反覆交流了好幾次,木蘭也沒聽明白這是哪裡來的野人。
野人什長自己在那兒練習了半天,終於說全乎了一句話,找到木蘭,努力平著舌頭道:「窩、趙破奴,帶原人。」
木蘭還是沒明白帶原是個什麼地方,趙破奴又解釋道:「帶——太、太原人。」
木蘭愣了一下,太原那片兒是這個口音嗎?她聽著也不像啊。
總之她聽明白了,點了點頭,趙破奴很高興地走了,去和自己的二十個部下帶原太原去了。
亂糟糟的分營持續了兩天,等到各地的兵丁陸陸續續集合,又過了幾天,將軍李息召集了軍中大小軍官再次確認各營歸屬,總之就是伍長認什長,什長認百夫長,百夫長認清自己所屬的千夫長,千夫長跟緊所屬的校尉,木蘭的千夫長是個蓄鬚中年,個頭有些矮,名叫黃安。
黃安看起來不如別家千夫長威風,眼神總是四處飄,說一口流利的太原話,只是語氣有些發怯,似乎從未當過這樣大的官兒,木蘭聽了半晌,她感覺自己是能聽懂的,不由有些沉默地看向自己手下的帶原人趙破奴。
你倆的口音怎麼差別這麼大呢?
趙破奴十分坦然地站在那裡,他壓根就沒聽懂千夫長在呱呱啥。
第14章
這次的主將李息,是一位久在軍伍的將軍,他有自己的帶兵方式,首先將有戰鬥經驗的募兵整合出一支上軍來,剩下的徵發兵里挑選出青壯作為前鋒,剩餘的老弱兵丁壓在後營壯壯聲勢。
於是木蘭還沒當幾天百夫長,忽然發覺自己帶著百十來個人,慢慢地行軍到最前面去了……
李息居於軍隊中段,他乘坐寬敞的車馬,只和身邊的親兵以及將領說話,除了每日命人往前面查看一番,只要方向沒走錯,他就什麼都不管。
事實上行軍這種事,確實沒什麼好管的,木蘭的上官,千夫長黃安大約也只是頭兩天過了過統率千人的癮頭,沒過多久,不知道怎麼的就不折騰了,老老實實騎著馬跟在後頭,像根蔫了的稻子。
木蘭這兩年農活沒少干,騎馬行軍再苦也沒有天天彎著腰插秧澆地來得苦,她反而覺得閒下來了,有時候倒著騎馬,背對風沙,跟自己身邊幾個什長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