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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著人躺在床上,小臉沒什麼生氣的樣子,老夫人心裡還是有些難受,叫婢子餵了點蜜水進去,絮叨道:「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命,有人命好,有人命苦,你為我們衛家添了三兒一女,到了底下,列祖列宗也會護著你,往後阿伉承爵,世世代代也都供你。孩子,踏實些閉了眼吧,天天在這兒熬著,家裡見著也傷心啊。」
阿黎喝了蜜水,神志清醒了些,她昂起頭看向門外,喃喃地道:「母親,良人呢?」
衛老夫人臉一黑,不大高興地道:「他整日陪在你邊上,才去換身衣裳,你都不叫他安心!」
阿黎沒再說話,只是眼睛一直盯著門口,直到門口匆匆跑來一道熟悉的身影,眼角才落了一滴眼淚,她伸出手,是一個要抱的姿勢。
衛老夫人看出來了,好幾天都沒動彈,氣息微弱有進無出的人了,一下子做這麼大的動作,顯然是迴光返照了。
衛青換上了妻子最喜歡的戎裝,盔甲在身,竟然也行動如風,衝進室內,將妻子小心地攬進懷中。
衛老夫人連忙叫婢子把龍鳳胎抱來,把衛伉衛不疑兩兄弟也叫來,兩個小男孩哭嚎著跑來,龍鳳胎也哇哇大哭著,阿黎只是望了一眼哭鬧的孩子們,有些恍惚地別開眼,抬眼看著憔悴消瘦的衛青,摸了摸他的臉頰。
富貴權勢,恩愛良人,幾個可愛的孩子,明明這輩子她什麼都有了,為什麼還是不甘心,還是意難平?
她這匆匆一生,為人婦,為人母,都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可到頭來如水無痕,像人死時最後一滴淚,很快就會幹去。
阿黎最後靠在衛青肩頭,一句怨言也沒說,只是輕輕地道:「良人以後,要好好的。」
衛青嗯了一聲,感覺到自己肩頭的那點氣息從微弱到消失,心裡也像空了一塊。
此後掛白,出殯,下葬,一切都是衛老夫人操辦,她當年是親手從婢子裡挑的貌美脾氣好的孤女,把她帶到衛家,如今也是親手給她操辦喪事,替她合上棺木。
衛府的沉悶氣氛還沒有消散,就已經有人急急上門,衛少兒實在覺得丟人,可陳掌給她說了無數好話,又承諾儘快把家裡她看不順眼的兩個亡妻之女嫁出去,才讓衛少兒不情不願地帶著小姑子上門來。
小姑子是陳掌的幼妹陳么娘,是個二十來歲的未婚女郎,原先和人定過親,那人落水死了,剛巧那時陳何出事,陳家破落,陳么娘心氣高不肯胡亂嫁了,就拖到現在,衛青妻子的死訊一傳來,陳掌喜得一拍大腿,親上加親的時候到了!
陳么娘端莊而坐,舉止溫雅,陳家人沒有長得難看的,她容貌生得極美,陳掌也動過心思把幼妹送到宮中奔前程,但他自己就是裙帶上位,沒有別的渠道獻妹,也怕為這事得罪了衛皇后不值當,思前想後就把主意打在衛青身上。
雖然上趕著送過去,吃相是難看了點,但以衛青的搶手程度,過了這個點,必然有更多的競爭者。陳掌代入一下自己,和亡妻感情深厚又怎麼樣?美人投懷,豈有拒絕的道理?么娘可是極漂亮的。
衛老夫人面上和氣,心裡膩歪至極,人再標緻又怎麼樣?她可沒準備讓仲卿娶個破落戶家的女兒,何況那頭人剛死,多少也得做足面子吧?當他們家也像陳家一樣不講究嗎?
想著找個由頭把人打發走,但也不能傷了自家女兒的顏面,叫陳家人回去拿她撒氣,老太太正想著呢,外頭通報,說是振武侯求見老夫人。
衛老夫人按理是該把女客避到後堂去,再來招待旁人的,但老太太假裝沒在意,連忙叫人迎進來。
衛少兒本是百無聊賴坐著看指甲的,見到木蘭進來,眼睛就是一亮,她還記得當初那個討人喜歡的黑小子,時隔一年多再見,人白皙了許多,個兒長得更高了,最重要的是,這可是如今簡在帝心的新貴了。
木蘭是前兩日才從自家阿娘那兒知道,她當初從阿黎夫人那兒哄走了一些貴重首飾,這會兒人去世了,她阿娘竟然把東西翻出來要戴,還美其名曰老太太沒給她接生錢,就當抵了的。
花母不是沒錢,但她把錢都鎖在庫房裡,不肯為貴重首飾花銷一文錢,從別人那兒弄來的,對她來說等於白撿的。
木蘭眼前簡直一陣陣發黑,她嚴厲地警告花母不可再犯,然後仔細翻查了阿娘的住處,把這些物品全部收走,然後從庫房裡又挑了些絲綢絹帛和幾樣像樣的貴重禮物,帶著人套了個車,來衛府賠禮。
原本把這事和知情的衛老夫人說一說,誠懇些賠禮道歉,也就罷了,但沒想到府里客堂還有外客,木蘭一時沒法開口,難道當著外人的面說這不光彩的事?
衛老夫人卻是人老成精了,看出木蘭不大想當著人表明來意,拉著她進到客堂里,也不提這個,只是對著女兒和那陳家么娘一個勁兒地夸木蘭。
「當初仲卿回來還跟我說呢,說在軍中見著一個不錯的小郎,就是可惜人家是徵發兵,沒能帶回來,不然帶著做個親兵也是好的,誰想到呢?才過去兩年,人家小郎已經跟他一樣做將軍啦!」
衛老夫人年紀已經大了,所以也不必避嫌,她親熱地拍了拍木蘭的手,滿是憐愛地道:「看看,這麼可人疼的小郎喲,十七了還沒成婚,府里連個姬妾都沒有,是個立身正的,也不知道是誰家天仙兒,才能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