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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趙破奴焦急的臉色,她搖頭,輕聲說道:「破奴,我可能活不成了,你別急,聽我交代完後事。」
趙破奴怎麼能不急啊!他一聽活不成三個字,就覺得天旋地轉了,再聽一句交代後事,鐵塔一樣的壯漢只覺頭暈眼花,原地向後癱軟在地。
木蘭換下來的衣物還在邊上,沾了一褲子的血,趙破奴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虎目含淚,重重磕了幾個頭。
「是將軍一手提拔,才有我今日,如有來世,也當為將軍驅策,將軍有什麼事交代,破奴萬死不辭!」
木蘭扶了趙破奴一把,就這一把,又是一股血涌而下,她無力地坐倒,輕聲道:「我如今內傷嚴重,血流不止,已是活不了多久了,只有兩件事向你交代。第一件,我死之後,要葬回老家,我的屍身不可經他人之手,記住,除你之外,誰都不行。」
趙破奴鄭重應下。
木蘭說完這事,輕聲嘆了一口氣,說道:「若有餘力,照料一下我的家人,這話也向衛將軍講一講,請他看在我的面上,關照一些。」
木蘭這輩子極少求人做事,尤其還是靠自己一張面子,可……人死之後,顏面又能維持多久呢?雖然對這事悲觀,但不可不求,她是將死之人了,眼睛一閉,萬事皆休,家人還要活下去。
木蘭把這兩件事交代完,心頭一松,趙破奴是她最親近信任的心腹屬下,若是死後被他發現了什麼端倪,他這樣的人,必然是會替她瞞下的,至於家人,往好處想一想,她死了,陛下說不準會再撫恤一些錢財,足夠他們安然富足地過一生。
趙破奴哭得肩膀抽抽,他一臉的絡腮鬍子,哭起來的樣子實在不好看,心中積鬱已久的事情因為將死而得到解決,木蘭反而覺得心情開闊不少,勸道:「人都是要死的,何必傷懷,我這輩子該見的都見了,實在沒什麼遺憾。」
趙破奴伏地哭泣道:「將軍少年神勇,萬人敬服,如今鳳凰將墜,我見之心中悲愴,難以消止!」
木蘭覺得自己的手腳漸漸無力起來,她擺擺手,說道:「別說了,我累了,讓我睡一會兒吧。」
趙破奴淚如雨下,哭著道:「將軍,再讓醫者看一看吧,您雖然流了這麼多血,但意識還清醒著啊!」
木蘭覺得自己死期已至,並不想再叫人來,趙破奴抹了抹淚,說道:「我給您包紮傷口吧,也許包好了就不流血了,不流血就能活下來了。」
木蘭又搖搖頭,她啞著聲音說道:「我腹下冰寒,血涌不止,卻沒有什麼外傷,已是必死無疑的了。」
李敢有個相同症狀的夫人,一到信期血流不止,疼痛數日,全家都跟著一起難受,這話要是讓李敢聽見,他腦子再軸也反應過來了。
可趙破奴從小在匈奴為奴,少年在草原流浪,別看一臉絡腮鬍子,至今沒摸過小娘子的手,他打從見了血就開始哭,聽了這話哭聲更大了,有傷口還有得包紮,可沒有外傷,那就是內傷滲血了,這是神仙都救不了的。
木蘭有心想再安慰安慰他,可一想到自己快死了,就什麼都提不起勁來,怏怏地道:「讓我睡吧,我想睡一會兒。」
趙破奴再次磕了幾個頭,哭著道:「將軍休息,我就在外面守著。」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淚流不止。
蒼天薄倖啊!將軍那麼瘦弱的一個人,竟然流了那麼多血!他該有多疼啊!
趙破奴紅著眼睛守在營帳前,誰來都不給進,問就是將軍在休息,他自己都不進去,只怕簾帳一掀,就見到一具流干血的屍體。他的異狀也讓旁人有了些不好的猜測,衛青立刻讓人叫來醫者,醫者滿臉懵,只說花將軍應該是受了些輕傷。
眾人看著趙破奴那副誰進去跟誰拼命的紅眼架勢,這……看上去不像是替將軍守門,像是守靈啊!
木蘭以為自己這一覺是醒不過來的。
可她醒過來的時候,甚至身上的疼痛都減輕了一些,衣裳上沾的血已經幹了,她坐起來,感覺脖頸上的疼痛也好了許多,只是一坐起來,身下立刻又涌了一點血出來,她僵硬許久,慢慢用髒衣服擦了擦血。
人流出這麼多血,還沒死嗎?
木蘭起身的動靜不算大,但在外面的趙破奴一下子察覺到了,他在簾帳外面急切地道:「將軍醒了嗎?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點東西?」
木蘭確實覺得很渴,要了些水,喝完水,漸漸也感覺餓了。
她在趙破奴幾乎是欣喜若狂的眼神下吃了一碗稀飯,就了兩個餅子,又喝了一大碗水,覺得自己好多了。
這會兒已經是深夜了,戰場附近被清理出空地,大軍就地紮營歇息,衛青沒有讓人去割虜首,只以左耳替代,如今伊稚斜被殺,木蘭那邊只遭遇了一支匈奴軍隊,那麼漢境內就應該還有一支不知道在哪的匈奴軍隊,還不到戰後慶功的時候。
但敘功的戰報應該儘早傳去長安,衛青將自己軍中的一份戰報寫完,有些憂慮地看向木蘭休息的那處營帳,雖然醫者說是輕傷,但以他對木蘭的了解,如果只是一般的傷勢,應該不會諸事不管閉門養傷。
至少……應該替李家父子寫一冊敘功的奏牘。
李廣是真的把脖子都盼長了,他這次和兒子一起領兵三千,充作前鋒,不算他本身副將的身份,只以麾下斬獲的虜首來算,他麾下三千騎兵,斬虜首五千二百二十人,而且傷亡很小,無論怎麼算一個侯爵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