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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有人舉薦董仲舒做膠西王的國相,這位膠西王脾氣暴躁,上一個國相就是因為勸諫他而被殺,而且殺了不止一個國相,這樣的舉薦,天子竟然也同意了。
司馬遷想到董仲舒,更多幾分痛惜,道:「天子好大喜功,為人薄倖,董師一心向他,卻落得如今……」
司馬談制止了兒子的話語,而是說道:「董儒失去帝心,箇中緣由複雜,你已經行過冠禮,是該管管這張嘴了。」
司馬談其實有些後悔讓兒子跟隨董仲舒學習,誰能想到之前一心向君王,仿佛一條忠狗的董仲舒,他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天人感應等一切有利於君王的政策之後,忽然覺得脖子有點癢,開始想用儒家聖王之道規勸君王。
所謂天人感應,就是神化君王,將風調雨順歸功於天子,等到全面施行這玩意之後,他就把挖開的坑展示出去了,妄圖以天災約束君王的行為。
哦,風調雨順是因為你這個天子幹得很好,地震水災瘟疫是你天子無道,所以要聽我的話,好好幹這個皇帝是吧?
司馬談幾乎在理解了董仲舒的思想之後,就恨不得多長几條腿離他遠遠的了,如今不過是抱怨了兩句君王,那邊兒子居然也開始為董仲舒不平了!
司馬談恨不得把這些為官的道理掰開揉碎了給兒子講,但他越是這麼說,司馬遷越認為這是天子的錯處。
司馬談說到後來,已經擼起袖子上手,以武力教子了。
傻蛋唉!天子怎麼會有錯?天子怎麼能有錯!
司馬遷挨了一頓打之後,更堅定了自身的想法,等他遮頭遮臉出了門,聽到長安街頭巷尾悄悄傳起振武侯與平陽公主二三事,冠軍侯少年貴幸,天子深愛之這些事,已經不想說些什麼了。
司馬遷很崇敬李廣,可李廣為大漢征戰半生,如今不過是個小侯,令他萬分痛惜,而真正的名將被棄之不用,兩個寵臣出去打仗,今日報一萬,明日上四萬,轉頭就八萬,何其可笑也。
長安城裡處處歌舞昇平,談及前線大勝,談及兩位將軍,司馬遷聽在耳朵里的流言,不過是人們因為喜愛而越發深入地在討論,唯獨司馬遷一個人憤憤不平走在路上,有種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孤寂感。
「哎哎!從哪冒出來的,讓路讓路!快讓……」
司馬遷從一處巷口低著頭走出來的時候,忽然就聽見這麼一句,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覺得胸口一疼,飛出去之後,朦朦朧朧看到一輛馬車疾馳出老遠才緩緩停下。
馬車上的人並未下來,車夫過來查看了一下司馬遷的傷勢,沒多久返回去報告了一聲,車上的人不耐煩地道:「沒有外傷就給他些銀錢,讓他去看醫。」
說著,有侍從走過來,甚至沒靠近司馬遷,揮手在他身邊撒了一把錢。
司馬遷疼痛之中抓住車夫的袖子,問道:「誰家、誰家貴人撞我?」
車夫一把甩開他,只道:「我家主人是冠軍侯之父,正要入宮面聖,你自去請醫,別耽擱貴人行程。」
司馬遷痛暈過去之前,記住了這個名號。
哦,撞我的是冠軍侯之父,四捨五入,撞我的是冠軍侯。
第56章
陳掌一向不喜歡霍去病, 倒不是他對衛少兒的私生子有意見,當初偷情的時候他都知道,沒當一回事。
他不喜霍去病, 是因為覺得霍去病的命太好了, 生下來剛剛記事,宮裡貴人得幸,連帶著衛家一門顯貴, 明明只是個私生子, 卻擁有許多長安權貴都無法企及的特權,等到霍去病稍稍長大一些, 又成了天子身邊的侍中,有著極好的前程, 而陳掌自己的兒子不僅沒什麼出息,還視他如仇。
陳掌時常想起妻子死前仇恨的眼神,仿佛和兒女們的面容重疊起來了, 可他也沒法子呀!他想要恢復先祖的榮光,為什麼就這麼難?
陳家是開國功臣,距今也就這麼幾代人,漢家的天子就已經不再顧念他們先祖的功績了嗎?
陳掌越是為侯位奔走,就越是茫然, 霍去病一個毛頭小子罷了, 他一戰就封侯,這次不過是他第二次上陣, 就能帶兩萬多騎兵, 剛有勝果傳來, 天子在朝議上召集群臣為他慶功,朝議第一日就定了萬戶侯, 第二日要賜千金,第三日天子說冠軍侯沒有家室,要給他賜豪宅美人。
光是聽見豪宅兩字,陳掌就心頭作痛,那新立的振武侯府,占的可是他陳家的宅邸!
酸妒之後卻也有好消息傳來,天子封賞完之後明顯意猶未盡,召見衛少兒,封她做了谷陽縣君,如今衛少兒出行在外,別人尊奉她就可以叫一聲谷陽君,而非陳夫人了。
衛少兒歡天喜地謝恩,陳掌還沒酸兩天,他就得到了天子召見,陳掌心頭砰砰亂跳,該不會……要恢復他這個冠軍侯之父的爵位了吧?
嗯,多年為曲逆侯爵奔走,陳掌早就忘記這是他嫡兄丟掉的爵位了。
至於路上撞了個人,對陳掌來說都沒往心裡去,身邊侍奉的婢子還很會說話,說這叫出門撞喜,是要發生大好事了。
下車,然後步行,宮城是非常大的,只有諸侯王和劉徹允許的寵臣才能夠在宮城裡騎馬坐車,絕大部分的臣子都是兩條腿走,有的臣子年老力衰,從宮門到宮城這一截路已經無法走完,也就到了告老的時候。
騎馬出宮城,乘輦見君王,這是多少臣子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