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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玩最高難度的掃雷,稍不容易就會點炸。孫怡清終於忍不住嘲諷,「我們兩個?親人?」
「不然呢?」
噌一下直起身,孫怡清慢慢道,「我果然不應該寄希望於你會要臉。」
衛萍變了臉色,用力一拍床榻。可惜床榻柔軟,悶悶一聲,威力不足,反而讓她在對峙中落了下風,「你怎麼跟長輩說話?」
孫怡清譏諷道,「長輩?你也算我長輩?」
衛萍腿有問題,站不起來,抬手指著她的鼻子,「沒家教的東西,你怎麼這麼說話?在外裝的人模狗樣,一口一個前輩老師,骨子裡還是這副賤樣。」
「是啊,我什麼樣您多清楚啊,我不用在您面前裝,我就這副德行,您也配不上我裝。」
火藥味漸濃,時黎聞到不好,連忙去拉孫怡清。她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明顯感覺她炸毛有所緩解。
然而下一秒——衛萍再次精準無誤的點炸了。
他們小動作落在她眼裡,最終冷道,「你們兩個果然有事,當初我就覺得不對,兩個女人,怎麼這麼熱絡?果然都是一群不要臉的畜生崽子,你爸媽知道生了你這麼個東西嗎?」
完了。
被殃及池魚,時黎腦中甚至沒來得及生氣,腦海中先浮起這個念頭,手上便是一掙,差點沒能拉住。
孫怡清到底還是記得被時黎拉著,沒太使勁,一下脫手,立刻就反應過來,反手將她重新握回去,往後掖了一下。她頭腦醒了一刻,到底想起在錄音,反問,「關你什麼事?」
「關我是你媽,嫁娶隨父母!」
孫怡清眉眼冷峻,繃成一條極長的線,笑道,「你是我媽?你真好意思說,世界有對自己孩子下毒的媽嗎?」
時黎和王姐同時怔住,又譁然。
下毒?什麼下毒?
衛萍也愣住,劍拔弩張的硝煙一瞬間泯滅乾淨。她盯著孫怡清,恍惚了一會,難以置信,「……你怎麼知道我給你放了藥?」
如此重磅的炸彈丟出來,孫怡清語氣仍然能保持淡然,「我看到了。」
被握住手的時黎卻知道她現在絕不同面上的風輕雲淡,用力的有些發痛。她丟出炸彈,把周圍一切推平的同時,自己也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她以為這麼多年她跟這個家斷的乾淨,然而秘密再次出口,仍舊疼的如此痛徹心扉。
不愛也就罷了……孫怡清困惑,為什麼連讓我活著也不願意?
生我只是為了弟弟,可既然出生了,為什麼連活下去的權利都沒有?
她的親生母親,在她的飯里放老鼠藥,怕毒不死她,又往裡加農藥。既然不想讓她活著,為什麼當初不在她沒有任何意識時就掐死。
為什麼要讓她知道,為什麼要讓她看到。
「怪不得……」衛萍緩了口氣,「當時我還在想,你以前端東西都穩,就這次摔了,或許是命中不該死……原來是你故意的。」
最後一個故事也被揭幕,孫怡清盯著她,直白道,「你該慶幸我故意,如果我不故意,你現在哪有這麼好的生活條件?」
結結實實的理虧,衛萍少見無言。
「我小時候不懂,大姐對我好,我說我不要,想要爸媽。後來我明白了,這些從來都不屬於我,我不該奢望這些。摔碗的那一刻,其實我很害怕,我怕如果你再給我放藥,或者你強行要給我灌下去,我怎麼辦?幸好你沒有。」
衛萍說,「當初是那個人要買你,我做不了家裡主,但村里那事普遍,我能想到你被買去會怎麼樣,本來……媽只是不想讓你吃這個苦。」
所以偷偷下藥。對許多少女而言,被□□和死去,他們寧願選擇第二種。
時黎感覺被握緊的手漸漸放鬆,孫怡清垂眸,將衛萍擋在視線之外,「我理解你,你也可憐,生在這種社會,受到這樣的教育,給我下藥、把我送人,或許你覺得是對我最好的方式,你也是受害者。」
時黎湊近她身邊,停了一下,又縮回去。
孫怡清知道她想說什麼,在時黎的家庭中,同樣的方式,定然是父母無比愛她,捨不得讓她受苦。
在她的家庭中,一片混亂,她不想去猜衛萍說的真假。
或許真,是發自肺腑,或許假,只是找補。
這些都無所謂了,她是跟那個時代不相稱的人,不守孝道,看見父親就跑、故意摔碗、忍受□□、賣身求榮……有些東西仿佛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她像一個未開化的人,只有生存本能,永遠掙扎著想活下去。
「我感謝你,你跟他把我送到老師那裡,讓我見到更大的世界,讓我有機會接觸到更高的階層,也讓我踏進娛樂圈飛躍。如果當初你們不想把我賣掉,或許我已經在村里忙活家庭瑣事的雞毛蒜皮。」
孫怡清不喜歡歌頌苦難,可她的前半生又結結實實跟苦難纏繞在一起生長。
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失去良駒,得到千里馬,摔斷腿,得到不參軍的機會。
徹夜難眠的痛過,之後變為幸運的勳章,孫怡清不能裝模作樣說不想要,她很想要。
然她只是苦難中極少數的幸運兒。
「但我不原諒你。」孫怡清諷刺的彎了彎嘴角,皮笑肉不笑,「當然,我原不原諒,對你而言也應該無關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