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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輪上第一次睜眼的喜悅,止步於看到液晶屏上截然不同的謎底時,心底升騰而起的涼意。起初他以為重來是命運的恩賜,後來才發現到這其實是沒有盡頭的漫長折磨。
松田陣平再一次直面死亡,隨後是第三次,第四次……爆炸一次又一次不斷上演,預告的地點卻一直在變。
他當然可以不管不顧地逃出摩天輪。
可萬一他臨陣脫逃的那一次,就是輪迴恰好停止的時候怎麼辦?
即使是最為微乎其微的概率,松田陣平也不敢賭。
他在狹小的鐵皮轎廂,一遍遍守著倒計時循環往復。頭頂上空的藍天永遠一碧如洗,有時他也會想地點改變的原因,難道在這個循環往復的城市裡,還有另一個人在為抓炸彈犯而不斷努力著嗎?
——這個荒誕無稽的猜想,卻成了他咬牙堅持的最大動力。
一個人的循環恐怖、漫長而痛苦。
可當還有另一個不知是否存在的隊友也在努力著時,連身處爆炸中心的、分崩離析的撕裂感,也突然變得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無聊的時候他就在心頭劃正字,記錄自己被炸死的次數。松田陣平頗有些苦中作樂地想:能擁有這種經歷,全世界可能只他有獨一份了。
最初的數字他有點拿捏不定,因為那時松田陣平還沒完全擺脫死亡的應激狀態,抖了半天的手指打不出一個字。
後來他逐漸習慣一切,疼痛也成為了每一個三分鐘裡的必修課,這項工作才終於邁上正規。
跳動的數字,最終停止於1437。
第1438次松田陣平走下摩天輪,踩上地面的剎那間腳底一軟,他好像已經在摩天輪上待過了半輩子,一時都不知道該先邁哪一隻腳。
深藍的豐田普銳斯急停在面前,唐沢裕匆匆下車,這時松田陣平還沒有意識到什麼,他心中殘留著喜悅、慶幸與不可思議,為了掩飾自己左腳絆右腳的蠢樣子,他只好按記憶里的習慣壓下墨鏡,神采飛揚地一挑眉。
「這麼擔心我幹什麼,」他說,「我早就說了,這麼簡單的炸彈,三分鐘就能——」
突然唐沢裕大喝道:「跑!」
跑什麼?
松田陣平一瞬間有點茫然,他連走都還沒學會,怎麼跑?儘管如此,他還是下意識踉蹌著邁動雙腿。可這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身旁的控制室在亮光中轟然爆炸!
又是熟悉的刺眼白光。
最後一秒松田陣平看見唐沢裕的臉,那是震驚、愕然,所有情緒飛快地沉澱下去,轉化成沉在眼底的冰冷殺意。
成百上千次的不斷重複,讓這套表情的切換無比流暢自然,正如同松田陣平早已習慣了死亡的感覺一般。
高頻的耳鳴聲淹沒了一切聲響,松田陣平在近乎純白的寂靜中微微睜大眼。
他想:原來是你。
TBC.
第95章 Case8.奔馳的環狀列車(22)
隨後死亡的黑暗落下去,重複了很多遍的松田陣平早已熟悉了這個流程。
再睜眼時,面前卻不是摩天輪的狹小轎廂。
他坐在行駛的警車裡,對講機傳來對話。
「第一地點炸彈已拆除,已解除交通管制,正在前往諏訪高地……」
上千次的死亡,讓松田陣平的神經比以往遲鈍不少,看見人群里安然無恙的萩原研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永無止境的輪迴結束了。
齒輪般鏽鈍的思路,在這時突然一跳,緩緩轉動起來。
他是回到了雙子樓爆炸案的時間點,並陰差陽錯地保有了全部記憶。
那唐沢裕呢?他是否也同自己一樣?
他究竟是誤入輪迴的一員,和自己一起尋找著破局的方法。
還是說,他才是主導著重啟的那個人,這一切自他而起,也由他而終?
夜晚的摩天輪下,雙方都毫無防備地撞在一處。松田陣平質問、奪槍,他以三個問題為幌子,真正想問的卻只有開頭的第一個。
「衝到樓里的女孩,和泉直子,她是不是你指使的?」
——這是輪迴前後的唯一變數。
*
醒來抵達的那一刻起,這個問題就無時不刻不困擾著松田陣平,唐沢裕沒有正面回答,可他的神態、動作、語調,連同所有的反問在內,無一不指向後面的那個解釋。
等到謎底揭曉,更多的疑問也隨之紛至沓來。
可在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之前,松田陣平先親手製造了第二個大麻煩。
他把唐沢裕惹生氣了。
「如果你是想提醒我因傲慢引起的失敗的話,」唐沢裕說,「那麼恭喜,你成功了。」
在他語氣里隱藏著極為尖銳的譏諷與自嘲,情緒的宣洩點卻並沒有對準松田陣平,他真正想責怪的,其實是那個窘困於親手製造的死局裡的他自己。
松田陣平頓時住了口。
「我……」他有點無措,「我不是……」
他的本意是信息交換,儘管傾訴自己的遭遇被他說得像質問。
——控制室爆炸的白光中,松田陣平心裡的,還有另外一個念頭。
單只是一項爆炸,就已經把松田陣平磨到快麻木了。
那唐沢裕呢?
要知道他不是像自己一樣,以被動的姿態卷進去,相反,他是在這個偌大的東京中主動摸索,一次次尋找成功的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