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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陣喉間通過氣流,他竭力不讓那演變成一個笑。
「……當然。」
唐沢裕瞅著他,黑澤陣投降似地舉起雙手。
他這才滿意。
他們在樓梯上遇見了另一撥人,本來唐沢裕走在前面,一碰面黑澤陣就注意到他的變化。
那種柔軟的、輕鬆的,甚至帶著點昂首闊步的神情褪去了,他變得平穩而端肅,樓梯並不是特別寬闊,他沒有往上走,沉靜地等在樓梯底端,直到一群人下到面前,他才遞出手,依次和眾人握了握。
簡短的寒暄後,唐沢裕說:「這是……」
他側身讓出黑澤陣的位置想介紹,對方卻主動伸手說:「黑澤同志?沒想到你說的監護人是這位。」
唐沢裕:?
黑澤陣也同他們握過手,這次意外的會見才算是結束了。
走進包間裡,唐沢裕就問:「他們都認識你?」
「也不算全部認識,」黑澤陣給他倒水,「導師的實驗室和他們有合作,我算是對接人。」
「是你說過的那個項目。」唐沢裕想起來,「導師已經讓你參與了嗎?現在能不能跟上進度?這個領域和軍工的合作比較多,你們不要讓那邊壓價。」
他顯得很高興,黑澤陣卻有些漫不經心,他垂下眼擺餐具,又把話題繞回到別的事上。
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但唐沢裕一直很在意這種儀式感,很早就定下這裡。餐館只接待一定範圍的人,他也沒想到會與熟面孔碰上。
握手的禮節里,下級與上級相遇時,會等待上級先伸手。
——所以他們的職銜還在唐沢裕之下。
唐沢裕也是請假出來,他已經連軸轉了快一個多月,眼底還有些青黑的痕跡。他雖然說著摸魚,職責之內的工作仍會盡力去做,這次是一個特工要引渡回國,他們為此已經整整談判了兩個月。
唐沢裕說著說著眼皮已經在往下沉,下頜輕輕地往下點,黑澤陣無聲地注視著他,抬起一隻手示意侍者放輕動作。
「……你看起來很累。」
他有意放輕聲線,像琴弦擦過大提琴低音部時悶悶的震響。
這樣的問句非但不能醒神,反而助眠,沒有聽到回話,於是黑澤陣起身,他從自己的位置上繞過去,輕輕托住了他的側臉。
18.
唐沢裕只是睡著了很短的一小會,感官完全地斷開連結,有一刻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從無邊無際的黑海上浮,某一剎瞬間醒來。
晚餐早已經端上來,蘋果燉雞、布林餅和奶油烤雜拌,紅菜湯的碗口有一層烤制的酥皮,金黃酥脆。
暖黃的光線下,面前的菜餚冒著熱氣,空間慵懶、愜意而溫暖,唐沢裕遲鈍了一小會,然後才感到枕著的熱源。
青年的體溫透過薄薄的一層襯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帶著雨水的潮氣。
他無意識在上面蹭了一下。
「你應該叫醒我的。」
清醒過來的唐沢裕直起身,感覺有神經微微一跳。衣料摩擦間黑澤陣站起身,他繞回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之前還看了看表:
「不到三分鐘,沒有太久。吃吧。」
唐沢裕頓了頓。
一般是他來說這句話,由黑澤陣提議,無形中似乎互換了某種主動權。
但他又坐回原位,好像剛剛讓自己靠著小憩的事並沒有發生過,唐沢裕無意識鬆了口氣,沒有深想,只揉了揉眉心道:「最近太累了。」
「在家也可以的,」黑澤陣將半塊布林餅推到他盤子裡,「我可以學。」
以他挑剔的眼光看,餐館的菜品也的確不錯,切開的一瞬間,濃濃的芝士溢出來,夾著肉粒和歐芹碎,光是香氣就足以調動食慾。他還不知道這間餐館的主廚同樣也承包國宴。
唐沢裕笑了一聲:「今天是給你慶祝,總不能繼續讓你下廚。」
「我說的是以後。」
唐沢裕矜持地沉吟兩秒:「那也不是不行。」
黑澤陣不動聲色地將菜遞到他的盤子裡。唐沢裕對食物沒什麼特殊的喜好,沒有挑食、忌口,對廣義上好吃的菜也來者不拒。這是三樓視野最好的位置,窗外是繁華的商業街,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了,喧囂嘈雜的人聲漸起。
他們都只到八分飽,並不著急回去,唐沢裕在室內有些蔫蔫的,風一吹反而精神起來。
雨後的空氣也濕漉漉,仿佛髮絲都沾著水汽。這天同樣是詩歌節,紀念詩人普希金的誕辰。街上的樂手吹起手風琴,唐沢裕駐足聽了一會,將兩枚硬幣扔到他們的帽子裡。
黑澤陣時常從他身上讀出一種名為懷念的情緒。
沉鬱的氣質一閃而過,很快他又高興起來,人群聚集在街心噴泉,流浪的詩人哼著歌,高高低低的聲部匯成一首合唱。報童穿梭在人流中,售賣牛奶、報紙和圖桑卡,嗅到商機的攤販也聞風而至。
他等在路旁的小推車前,專心致志地等土豆烤熟,火光在瞳孔中倒映出亮晶晶的色澤。
先前的餡餅固然好吃,但街邊攤顯然別有一番風味,削皮的土豆刷上了油,被烤成恰到好處的焦黃色,攤主豪放地大把撒料,唐沢裕連忙攔住了黃油之後的一勺奶酪:「……這樣就行了。可以了,多謝!」
他只攔下半勺。
攤前還擠著不少人,他護著烤土豆從裡面出來,臉色呈現出一種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