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繃緊到極致的弦,終於到了斷裂的時候。
可當時的情景,工藤新一又完全無法鬆懈。他只能強行逼自己冷靜下來,一點點拆解著炸彈結構圖,隔著封死的鐵門,指導小蘭拆線。
理智上工藤新一還保持著客觀冷靜,就像觀眾席上一門無關的看客,可實際上,積攢的壓力早已到達頂點。
——黑暗的病房中,小蘭或許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善解人意地不再開口追問的。
那時柯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負面情緒,直到她在病床沉沉睡去,自己的身體又從高中生變回柯南,身體上的疼痛,剎那間讓衝動突破閾值。
冷靜下來的柯南,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唐沢哥……抱歉,我發現了。」
電話對面的人笑了笑:「這很正常。」
「你的年紀才多大?」唐沢裕說,「正常的高中生,操心的該是學習成績才對,不要因為身邊都是我們這些成年人,就把你自己當大人了,工藤同學。」
最後的四個字,被他調侃地拉長聲線。
……其實柯南還真是這麼想的,他都快忘記學習和國考是什麼了。陡然被唐沢裕提醒,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等那陣恍如隔世的感覺過去,唐沢裕就說:「不要忘了,等你恢復以後,還要回去考試呢。」
柯南:「……」
謝謝,感受到壓力了。
唐沢裕短促地笑了一聲。電話的另一頭,柯南隱隱聽見風聲,陶瓷與桌面碰撞,低低的一聲響。
他有點好奇另一端的動靜,但現在入夜已深,貿然打來電話的自己似乎才是打擾的那一個,柯南只好按下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聲音遠了片刻,電話被拿走一會,唐沢裕才回來道:「不妨這麼想,保護小蘭這方面,你是不是已經盡全力了?」
這句話頓時轉移了他心中浮現的雜念。柯南回過神,喃喃重複一遍:「盡全力……」
我有嗎?
他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想起唐沢裕看不到自己,才小聲嗯了一聲。
「我不知道,」隨後他又說,「但我做得一定不夠好。」
不然,小蘭又為什麼會受傷呢?
那端話音一頓。唐沢裕說:「不是這樣。」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預防就能防得住的。就像天災一樣,你難道還能阻止日本不地震嗎?萬分之一的概率,發生在某一個人身上,死亡的概率就是百分百。你又怎麼能躲得過這些呢?」
柯南搖搖頭,他的確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你擔心……」唐沢裕的話音模糊了一瞬間,「會傷害毛利蘭,就像擔心天災會不會發生一樣。她到底會不會被發現,並不是你憑自己的力量就能阻止的事。」
「可是……」柯南一頓。
他本能地覺得這個類比有它強詞奪理的地方,疲憊的大腦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唐沢裕繼續說:「你沒辦法阻止她,但你可以教會她怎麼在天災前逃生。柯南,她不是溫室里的花朵,而是個會自救,會反抗的人。拆彈的時候,她不就做得很好嗎?」
柯南搖搖頭。「這次的炸彈拆掉了,」他說,「可下一次呢?」
——這才是柯南真正的迷茫所在。
拆彈到最後,工藤新一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一紅一藍的兩根電線,完全是賭概率的二分之一,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將一切交給命運。
命運並不會處處眷顧他,危險卻一直如影隨形。
唐沢裕也沉默了一下,他想的卻是:可你是主角。
只要漫畫還在連載,你在乎的人,身邊的親友們,他們就會在一次次危難中險象環生……但唐沢裕卻不能這麼說。
他攥著手機的指節下意識緊了緊,隨後就看見遞到眼前的一雙筷子。
琴酒盛好面,輕輕將碗放在他手邊,完成這些後他將鍋放在水池,熄滅了廚房的燈。
*
這本就不是個公平的、正常的世界,有人被命運厚待,出生的起點,已經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抵達不了的頂峰。
剎時間,唐沢裕腦海被某種……不屬於自己的,殘餘的情緒給占領了,那是一種狂妄又陰冷的姿態,不羈又桀驁,像毀滅世界的瘋子站在廢墟上狂笑。以至於他順著那種感覺脫口而出:「那麼,會帶來危險的東西,毀掉它們不就好了嗎?」
某種程度上唐沢裕也的確是這樣想的,像蘇格蘭對付森谷帝二的方式。
後者試圖讓所有人遵循炸彈犯建立的遊戲規則,蘇格蘭的一封公開信,卻在一上來掀翻了整個棋盤。
「既然它總有一天會威脅到我,」唐沢裕平靜地說,「那我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說完這句話時,他的情緒都處於這種詭異的平和狀態,直到話音剛落,琴酒轉過吧檯,無聲地落座在身旁。
唐沢裕的語氣頓時卡了殼。
他目光無意識追隨著琴酒坐下,張了張口:「我……」
與此同時,電話的另一頭,柯南也慢慢攥緊拳。
「我真的……」
他語速漸漸提高,像身陷囹吾的人,急於得到某種肯定或者認同一樣,柯南迫切問:「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唐沢裕心不在焉地敷衍答。
他反問完這一句,掛斷電話,身上的氣勢就弱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