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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不該和一個精神病計較。
女孩小聲嘟囔一句,自覺為自己剛剛在警察面前隱瞞了男人的存在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便心安理得地蹲下來,想繼續鑽回毯子睡覺。
唐沢裕在這時止住了笑:「是啊,我的確有病。」
他已經快忘記自己是個正常的人了。
「難道你就沒有嗎?」
出乎意料地,女孩坦然地點頭承認:「是啊,我也有病。」
「所以我不怕你,敢和你這種瘋子打交道。」她在毛毯裏白唐沢裕一眼,「我有癌症。早期,但是沒錢治,活著就是等死而已。」
她不想和任何同學說這件事,獨自一人退了學,不想見到那些或嘲笑或同情的眼光。她本想把這件事爛在心裡的,沒想到對著這個怪人,反而鬼使神差地開了口——可能是因為男人也病得不輕的緣故,一個在大腦,一個在骨髓,女孩覺得他們倆扯平了。
聞言男人卻笑了笑:「不,你不會死。」
「現在的技術還沒有到……還有七年,」他自言自語地思索一會,片刻後抬起頭,「七年後,你會被好心人送到醫院,那裡有合適的骨髓配型。」
空中拋來一道黑影,女孩手忙腳亂地接過,發現那是張銀行卡。
「用它好好生活吧,初始密碼是六個0。」
「喂!」女孩不得不又從毯子下鑽出來,可唐沢裕卻已經走遠了,她懊惱地一跺腳,大喊道:「我不能收!」
「拿著吧。」遠去的背影一揮手,「七年以後,你還會再幫我一次,這是預支的報酬。」
*
那段奇怪的經歷,想來都覺得像一場夢,只有握在手中的銀行卡是真實的。
臨走前男人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和泉直子。」攥著銀行卡的女孩說。
她被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病友搞得沒了脾氣,以至一度將卡片忘在一旁。後來去ATM查詢才驚訝發現,上面的確有一筆不小的數字。
和泉直子終於結束流浪,用這筆錢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她獨自租房居住,恢復學業,購置嚮往中昂貴的水手服,可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相信男人留下的話,或許她會活得很好,但身上的絕症肯定是沒救了。
放學的路上她在電視裡看見男人的臉,才知道這個人原來叫唐沢裕。
不知道為什麼,比起報導中溫和沉穩的表情,她反而覺得當時那個笑得前仰後合的人,要更加真實一點。
類似的報導越來越多,原先的小警察聲名鵲起,和泉直子在屏幕外靜靜看著,維持著互不干擾的狀態。
直到七年後的某一天。
殺死她父親的兇手,小倉千造落網。
警視廳在暗網大海撈針般尋找蘇格蘭,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在逃已久的連環殺人犯。佐藤美和子與高木涉一路追到了藏身地點,順利將人逮捕,乘東都環狀線返回前,和泉直子的手機上收到一個匿名郵件,上面的落款是Scotch wiskey.
——七年前的女孩,現在已出落成婷婷少女。
和泉直子蜷縮在座位上,因骨頭裡泛起的陣痛而臉色泛白。
她心想:瘋子的話果然不靠譜。
說什麼病會好……不都還是騙人的嗎?
她難受地抱緊書包,又將蒼白的臉龐往更深處縮了縮,佐藤美和子恰好在這時接到了一個電話。
和泉直子沒關心通話內容,單是抵禦疼痛就耗費了她為數不多的所有力氣,因此,她也錯過了佐藤美和子漸漸挑高的眉毛。
「你的律師也到場了,他就在警視廳等你。」掛斷電話的警察扭頭說。
和泉直子一愣。
她耳畔第一時間回想起七年前的那段話,時隔多年男人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晰,她眼裡有什麼熄滅了的東西,一點點復燃起來。
佐藤美和子也是一副同樣詫異的表情,她喃喃補充上後半句:「……還有家庭醫生,說是保釋後立刻入院。」
*
電話的插曲,很快衝淡了佐藤美和子對搭話的墨鏡怪人的記憶。
和泉直子的眼神亮起時,松田陣平正轉著那副黑墨鏡往車頭走,嘴裡哼著首不成曲調的歌。
偶爾用一下hagi搭訕女生的招數,似乎效果不賴。
他頗有些懊惱地想:為什麼之前的他對這些小技巧不屑一顧呢?
如果能稍微迂迴一些,摩天輪下與唐沢裕的第一次交涉,或許就不會那麼劍拔弩張了。
——「松田陣平。」
那是一月七日的夜晚,足足一天的等待後,松田陣平站在杯戶公園的小樹林中。
他請假翹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為了驗證心中的一個猜想。也出於同樣的原因,他沒有直接等在顯眼的廣場下方。
灌木的縫隙里,廣場的景象一覽無餘。松田陣平耐心地在那裡等待著,談笑的遊客到來又離開,高峰時長長的隊伍能排到十幾米,又漸漸縮短至空無一人。
頭頂懸掛的光源從烈日一直到新月,摩天輪下,想見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松田陣平向後靠在樹幹上,饒是耐心如他,到最後也忍不住質疑起來。
那些畫面,真的不是無厘頭的荒誕夢境嗎?
廣場上已經很長時間空無一人,空曠的夜幕送來鴉鳴。看樣子這份寥落會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臨近午夜的最後一聲鐘響中,松田陣平自嘲地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