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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衣里抬起頭,唐沢裕愣了片刻。
此刻他就在進門的玄關處,整片客廳一覽無餘,先前進來的那一次琴酒就在身後,他的存在感強到唐沢裕沒法不分心關注,現在他一個人站在這裡,忽然就感到了這片空間的空曠。
唐沢裕心弦微微一動,他抬手划過牆面,摸索著關閉頂燈。
驟然變化的亮度讓他條件反射地一閉眼,再睜開時,就只有衛生間門口的微弱黃光。
淡淡的光亮探進窗口,眼前的黑暗這麼空,一個人的身影,根本就填不滿它。
……在我失憶後,他每天所面對的,就是這樣荒涼的景象嗎?
唐沢裕剎那間心跳如擂鼓,他近乎倉皇地開了燈。
琴酒站在花灑下,任由熱水浸過銀色的長髮。他墨綠的眼底沉著暗色的光亮,等到門口的人影離開,他關上龍頭,伸手摘下浴巾。
長發的清洗步驟異常繁瑣,琴酒拿毛巾簡單擰乾,便抬手拿出吹風機。
片刻後,他卻又將它放了下去。
*
唐沢裕又在家裡轉了一圈,可供閒坐的地方並不少,客廳的沙發與茶几、廚房邊的吧檯,主臥外的陽台上,還放著套藤木桌椅。
陽台的窗戶正對著小區邊緣。街道的對面是一個小公園,白天的窗口應該風景很好,遠處搖曳著無邊無際的樹海,可夜晚林濤闃寂,公園也只零星亮著幾盞燈。
唐沢裕在藤椅上坐了一會,又心煩意亂地回來了。
路過床邊時,他餘光在主臥床頭瞥見一個紅磚一樣的東西,走過去才發現是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書籍被保存得很好,紅色的封皮一塵不染,側邊也只有一些磨損與泛黃。
警校的牆上,琴酒手裡拿著的似乎就是這一本。
唐沢裕忽然起了一點興趣,他蹲在床頭,翻開內頁。
這本書似乎被認真翻閱過,字裡行間時而有黑筆圈點勾畫。琴酒的字很好看,筆畫裡藏著不露聲色的鋒芒。
唐沢裕翻了幾頁,意外地在上面發現了自己的字跡。
跳舞的小人開篇,另一支紅筆圈出了一個人名,唐沢裕在一旁顯眼地標註了:「這是兇手!」
儘管這個紅圈可能只是他的一時興起,或許他寫上後就沒有再往回翻,琴酒還是在後面回覆:「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被劇透的「知道了」,還是自己標註前,他已經看過了這個案子。
唐沢裕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
沒等他繼續往後翻,浴室的門已經開了。
衛生間裡的動靜就像關聯著某個開關,唐沢裕的心頓時又悄無聲息地提了上去。
他無意識豎起耳朵,把所有的感官集中到聽覺上,腳步從門口出來,停頓片刻,準確地找到了主臥。
琴酒的長髮只簡單擦拭過,濕漉漉披在身後,純黑的睡衣被浸出更深一層的水漬。
唐沢裕一下子從書前站起來:「你怎麼不吹乾!」
琴酒疑惑地往一旁瞥了一眼。
意識到唐沢裕指代的是什麼,他平淡地說:「習慣了。」
唐沢裕可沒管他習慣什麼,立刻就要找吹風機。他身影風一樣卷出臥室,琴酒的嘴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吹風機就放在洗手池邊,唐沢裕一眼發現了它。
從衛生間裡回來,他像一個戰士有了盔甲,看著長發的表情就像看一個來勢洶洶的敵人,不等琴酒開口,唐沢裕就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在床邊坐下。
琴酒說:「我自己……」
最後的「來」字淹沒在嗡鳴的熱風中,琴酒默默地住了口。
穿行在腦後的手指撥開發絲,一縷縷銀髮逐漸乾燥,唐沢裕自己其實也沒有處理長發的經驗,吹風機移動時,耳廓被過近的距離吹得有些發燙。
察覺到他想要起身的動作,琴酒閉上眼,方便他繞到前面。
片刻後,床墊下陷的位置慢慢前挪,唐沢裕從跪在床上的姿勢,變成一條腿踩在地板上。
他的神情很專注,好像吹乾那頭長髮是什麼拯救世界的大事情。這樣的表情琴酒很熟悉,書桌前謀篇布局、劃定策略,唐沢裕認真的神色就與之一模一樣,而那樣的時光卻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琴酒無聲地看了一會。在他意識到視線之前,悄然闔上眼。
第101章 間章:咖啡店、狗與風鈴(4)
最大功率的吹風機送出平穩嗡鳴的熱風,後邊的長髮很快被吹乾了。
轉到前方之前,唐沢裕先在床上小幅度探頭看了看。
琴酒安安靜靜地閉著眼,側臉面目深邃,像刀削斧鑿的瓷白雕塑。
見他沒有看自己,唐沢裕稍稍放下心,輕手輕腳地繞到面來。
銀色的髮絲滑過指縫,觸感像柔軟的絲綢。
吹風機嗡嗡的底噪聲里,這種機械性的工作就像跑步,很容易讓人在專注的同時微微出神。
唐沢裕的思緒在不知不覺間飛遠了,像半夢半醒間頭腦飛過的凌亂夢境,無數散落的雜念飄過腦海,他好像在一瞬間想了很多,回過神時,頭腦卻又是一片空白。
唐沢裕被熱風燎得一燙,才發現左手已經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得太久了。
燈光照射下,眼前的銀髮隨角度變化折射出不同的光澤。漸漸冷卻的髮絲帶來水一樣冰冷的感覺,唐沢裕在空氣里抓了一把,被熱風吹得太久,他有些分辨不出到底乾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