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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的手電功率極大,小徑頓時被照得一片白晝。
安室透被迫伸手擋住眼。
「哈羅!哈羅……咦?」
小徑的另一頭,拿著手電的人有極其熟悉的音色。亂竄的狗還在拼命地搖著尾巴,乖乖地蹲在安室透身旁,見狀,來者終於鬆了一口氣,將光源撥到最小檔。
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安室透看清了流浪狗的毛色,這是只渾身雪白的柴犬。
與此同時,追來的人也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唐沢裕訝然道:「這麼晚了,ze……安室先生,你怎麼也沒有回去?」
他的發梢還掛著草葉,大衣被靜電蹭滿草屑,唐沢裕忙碌地拍打著,垂下頭時,卻瞥見小徑上蹲著的人,微弱的白光下,那雙灰藍瞳孔里閃爍著的些許茫然眸色。
在這個夜晚,與安室哈羅一齊蹲下的金髮男人,神色似乎更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唐沢裕頓了頓,自然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啪的一聲,白光陡然熄滅,無光的黑暗漫流而上,他關閉了手電筒的電源。
深黑的陰影如面具,嚴嚴實實地遮蓋住所有情緒。因為能掩藏心情,此時此刻的昏暗,反而能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唐沢裕在一旁靜靜等了一會,溫和的聲音提議道:
「要一起走走嗎?」
第136章 Case10.目標:zero(5)
這樣的黑暗裡,視覺也失去了其應有的效用,只聽蟬聲如潮水,一波波上涌又褪去。
答應下一起走走的邀請,這其實是一個很衝動的決定。安室透很清楚自己現在並不理智,感性支配著他的頭腦,身為一個背負著秘密的人,此時此刻,他最應該做的事是自己一個人獨處——把風見裕也從公寓裡趕出去,洗上一個熱水澡,獨自在床上沉沉睡去。
朝陽升起時他會有新的精力深思面前的局面,那時的決定才是一切的最優解。
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點頭同意了。
沙沙的腳步踏過石板,石縫裡已經生出青草,兩人走出了一小段路,唐沢裕卻一直沒有開口。
看出安室透心情低落,他便只安靜地走在身側。
——可有人陪伴的感覺真的很好。
整個世界風雨飄搖不定的時候,安室透需要的也只是這個。
像潮汐帶走擱淺在沙灘的魚群,一波波浪潮般的蟬鳴,讓安室透的思緒也久違地放空下來。混亂的頭腦漸漸冷靜,另一個問題隨之而來。
「還是把手電打開吧,」安室透躊躇不定地說,「我記得……」
七年前的倉庫里,黑暗面前的唐沢裕,明顯表現出了緊張的情緒。
焦躁、不安和隨之而來的多話,他在以觀點的輸出來掩飾自己狀態的不對勁。這麼多年過去,唐沢裕怕黑的症狀似乎沒有緩解,從提著的手電就可以略窺一二。
正常的手電光線微弱,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區域。
常見的恐怖遊戲裡,這樣的處理反而更加烘托出氣氛的陰森,唐沢裕手中的那款卻並非如此,並聯的十幾個燈珠,大功率的流明讓小徑亮如白晝,安室透甚至懷疑他拿的是不是救災的應急燈。
「還好,」唐沢裕輕鬆地說,「這裡的環境我熟悉,問題不大。」
他當然十分熟悉這裡。
這裡是杯戶公園,走出小徑就到了摩天輪下,這裡就是松田陣平死去活來的地方。
唐沢裕不僅踏足過很多次,還在兩旁的小樹林遭遇過意外收穫,現在,小徑上又蹲了一隻安室透。
不過他當然不能這麼解釋。
唐沢裕說:「為了找狗,我已經連著來了很多天了,就是你腳邊的那一隻。」
「之前聽生活安全課人說,杯戶公園有一隻流浪狗釘子戶,警惕心很強,她們一個上午也沒有抓到。我正好最近下班,就順路過來看一圈。」
白色的柴犬頗具靈性,兩人在小徑隨意漫步,它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側。黑暗裡傳來小動物的第三道吐息聲,毛茸茸的毛髮時不時擦過腳踝。
「可已經這麼晚了。不回家嗎?」安室透問。
唐沢裕卻突然頓了頓,隨後才說:「……還是晚點回去吧。」
他的話音里有很輕微的懊惱,不過那情緒轉瞬即逝,唐沢裕並沒有為此過多解釋。
這就是一條極為自然的行動鏈了,家裡有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或許會令人心煩,這才讓唐沢裕決定下班後順手幫女警一把。
他在警視廳的風評一直很好,或許這種好風評也來自背後不動聲色的關心。待人接物時他有一套自洽的相處邏輯,並不會熱情地噓寒問暖,卻能體察到他人的難處,並力所能及地給予支持,卻並不以此邀功:就像他看到安室透獨自一人在小徑,即使黑暗會帶來不適,卻依然關了燈一樣。
使人感到恰到好處的安定與放鬆,這才是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
安室透心底飛快地掠過一絲自嘲。
可能他的確在黑暗裡停留太久,甚至連思維模式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根本變化。
他怎麼會懷疑唐沢裕被別人取代了身份呢?分明他根本沒變過。
上一次這樣聊天,似乎還是在走下環狀線以後的事。
漫步在夜晚的東京,繁華喧鬧抬眼可聞。出於職業的特殊性質,守護這種和平就是安室透畢生所堅持的信念,就是在那樣的氛圍里,他才感到了久違的寧靜與放鬆,於是放下警惕,天南海北地拉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