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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在鄉間怎麼過,現在他生活依然如此,只不過相處的時間更短。黑澤陣的一天不可避免地被課業占去,所以他會來食堂蹭飯。
冬雪之後是初春,法桐的樹葉落了一季又一季。時間在太陽的偏移中逐漸流逝,某些改變卻已經靜水流深地在發生了。
17.
唐沢裕抵達時在下雨。字面意思的大雨滂沱,列寧格勒的雨從沒有這麼大過,恍若雲層被捅了窟窿,數以千萬噸的水傾瀉下來。
檐下連成了一片雨幕。他登上台階,走到教學樓的門口處,收起的黑傘滴著水。
他手中還有另一把傘,傘面是乾的,顯然來的路上沒有撐過。悠長的鈴聲響起來,說笑的人群從身邊走過,他在等人,百無聊賴,就轉過頭去數天上的雲。
黑澤陣從教學樓里走出來,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
漆黑如墨的雲層在他頭上,恍若整個世界陰沉沉傾軋下來。學生都散光了,台階上只有他的背影,他的身前是晦澀的幽藍雨幕,身後則照著教學樓里的暖光,深藍與淺橙的交界之間,他像置於整個畫面之上的前景。平靜,孤獨,與世隔絕。
黑澤陣在門口停了半刻,接著就抬步走上去。他腳步放得很輕,背影中的人卻依然頭也不回地問:
「考完了?」
「嗯。」黑澤陣回了一聲。
他在鼻樑上架了一副金邊眼鏡。並不是近視,鏡片是平光的,而是為了遮掩某些時候在年輕的同齡人間過於冷厲的眼神。
他將眼鏡摘下來,折在胸前的口袋裡,又彎腰接過唐沢裕手中的傘。
「接下來要去哪?」
唐沢裕隨口道:「最後一門課結束了,帶你慶祝。」
黑澤陣一抖傘面,一條裂隙就露出來。破損的位置順傘骨蜿蜒向下,這裡長期受力,布料老化了就會漏雨。
他看向瓢潑的雨勢,又轉向手中的傘,「……」
「我這不是沒注意,」唐沢裕略帶心虛,「況且它就在鞋柜上啊。」
的確是黑澤陣放在上面。傘面破了,他本想順路帶去給傘匠修理,看到窗外堆積的雲層,拿起的手才突然換了主意。
現在它如期實現,唐沢裕匆匆出門,果然就拿了這把用不了的傘。黑澤陣當然不會承認那是他自己特意放的,他說:「合打一把吧,我來撐。」
唐沢裕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已經傾身下來,微涼的髮絲擦過側臉,又如同流水般滑了下去。鼻息霎時間蹭過耳畔,唐沢裕愣了一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比他還要高了。
*列寧格勒不是筆誤,按時間線推進。具體請搜這座城市的更名史。
第225章 Extra1
17.
唐沢裕不喜歡下雨天,他對一切潮濕的天氣敬謝不敏,像漫步在郊野的貓,生怕被雨水打濕綢緞似的皮毛。
但如果開口問的話,他又從來不會承認。
這點上他活脫脫是個詩人,對來自大自然原始的偉力保持著一種形上學的喜愛。喜愛止步於文字所承載的意象,被窗玻璃阻隔,僅限於觀看雨水在上面留下重重疊疊的、濕漉漉的水痕。
他能在室內賞雨,卻絕不肯在戶外踩水,讓他在這種雨天出門是一件很難的事,如果不是記得黑澤陣沒有帶傘。
雖然他自己帶的另一把傘也沒有用。
不過,兩個人合打一把,總比一個人一把傘都沒有來得強。
黑澤陣左手撐著傘。
唐沢裕走在他右手側。起先,他還矜持地在兩人間保留了一段距離,走到雨中就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傘下並不是沒有水,雨下得太大了,鋪天蓋地,水珠一落地又濺向四面八方。
唐沢裕幾乎在用全身的力氣去遠離傘的邊緣,黑澤陣的右手繞過後背,把人往懷裡帶了帶。
——兩人並行時,一般用中間的手臂撐傘。
他在一開始就注意到這一點,從唐沢裕的左後方繞出來,接傘又刻意用了左手。不經意製造的巧合下,中間的手臂就空出來,能夠輕鬆地護著他的肩。
空氣是涼的,雨是涼的,傘面在漫天蔽野的雨幕中搭建出一片小小的乾燥的庇護所。無孔不入的涼意中,另一道體溫鮮明地貼在身側。
黑澤陣有點遺憾於這個季節。如果是飄著雪的嚴冬,他可以掀開半邊風衣,正夠他鑽在裡面。
唐沢裕小聲道:「你快點走。」
他如臨大敵地警惕著那些從天而降的雨,無意識扯著他的襯衫催促,像小動物用爪子刨著地。黑澤陣欲蓋彌彰地解釋:「傘沿的雨會打濕褲腳。」
其實不然,他只是想走得慢一些。
唐沢裕:「……已經濕了!」
不像剛從考場出來的黑澤陣,冒著雨過來接人,他的長褲末端早已呈現被水洇濕的暗色。被黑澤陣一說,他的腳步卻放慢下來,但黑澤陣有意提快速度,兩人很快就邁過門檻。
雨水被屋檐攔在身後。
黑澤陣收起傘,很快旁邊就有人接過。這裡是一間餐館,餐館門前是一片廣場,停在這裡的都是汽車,自然沒有人像他們走著來這麼狼狽,但前廳的侍者依然很快遞上了毛巾、熱水。
唐沢裕擦乾髮絲,終於從被雨打濕的流浪貓恢復成那種驕矜的樣子。
他將外套遞給侍者,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雨太大了,你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