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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人幫他,沒有任何援手,一個雨泊都能成為奪走性命的殺人利器,他只能躺在那裡,在絕望中,看著自己以這樣可笑的方式活活死去。
時移世易,那個故事莫名響在他耳畔,連手舞足蹈的樣子都如此栩栩如生。至於那個講故事的人怎麼樣了,唐沢裕想,他的退休金應該足夠,讓他無憂無慮地安詳晚年吧。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會覬覦遺產……
那一刻他忽然爆發出渾身的力氣,在原地翻身起來。他會死,可他至少不想這麼死,至少不能以這樣滑稽而無意義的方式。他轉身朝向天空,豆大的雨滴立刻砸下來,連天的水幕後壓著鉛灰色的雲層,然後他看見一個人。
視野立刻被模糊了。流淌的雨水砸的他睜不開眼。
唐沢裕突然大笑起來。他笑的那麼暢快,就像全世界幸運的好事都集中在這一天。他睜不開眼,可他知道頭頂有一把槍,銀髮的男人沒有打傘,他在雨里舉著槍,靜靜地瞄準他。
「你知道——」他咳喘著說,「我最怕的事情是什麼嗎?」
沒有答話。世界仿佛都安靜了,零碎的追兵一定不敢上前,雨幕嘈雜得像一出獨角戲。
唐沢裕說:「不是死。」
他慢慢、慢慢地從地上坐起來。左臂已經失去知覺了,這讓他花費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槍口也無聲上抬,直指著他的額頭,但那隻手突然頓住了:唐沢裕的手上也多了一把槍,一把直指著自己的槍。
伯萊塔的槍口對準他,而他持槍,同樣也對準自己。
唐沢裕拇指扣著扳機,他還不習慣這樣對準自己的姿勢,畢竟自殺的經歷屈指可數。而他不想抵著下巴,從天而降的雨水可能使火藥熄火——所以他雙手舉著槍,緊盯著前方的人影,一步步走過來。
雨太大了。大到銀白的身影都看不清。他看不清琴酒的表情。
「是死的毫無意義,或活著毫無價值……」
「像默劇片尾的小丑一樣,」他輕聲說,「我是嗎?」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是不是有某種柔軟的東西,但他努力不讓那表現的太過明顯。獵物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愛著獵手,兔子卻一直愛著狼,他想,太荒誕了。
這個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
但唐沢裕知道,自己的大拇指沒有動。那么子彈來自哪裡就是毫無疑問的了。他要感激這種瞄準眉心的出手方式,至少不會有一點痛苦。
世界一瞬間黑下來。
[抹除]來自於物理和認知兩個層面;只是唐沢裕刻意去淡忘前一點。再一次睜眼時他是幽靈,誰知道呢,反正世界上從沒有過這種存在形態。
他在鏡子的世界中,只能從反光里看到自己,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他,他目睹所有人的死,從琴酒、基爾,到風見裕也、赤井秀一、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工藤新一、毛利蘭,最後是降谷零。
他一直刻意去淡忘它,淡忘那諷刺如默劇一樣的表演,因為沒有人會記得。記得一切的只有他,只要他也忘記,這件事就算沒發生過。
甚至於系統都不了解,他只知道唐沢裕只是不喜歡在雨天出門,以及,會提醒琴酒撐傘。
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太久。他快要全忘了。
*
那一瞬記憶洶湧而來,像開閘奔涌而出的洪水。
但唐沢裕並沒有那種突兀的衝擊感,只是自然而然:有一道鎖被卸下,於是大門打開。記憶一直在那裡,表面籠罩著一層迷霧,而今白霧散去,他毫無困難地接受了這些事。
唐沢裕看著拿麻醉手錶對準他的柯南,心中第一個想到的是:
還是這個結果。
——時間不止有一個方向,他可以回退修改一切,也可以快進看到結局。不知道多少個結局裡,唐沢裕就這樣驀然轉身,目光冰冷的小偵探就在那裡。
主角光環不是玩梗,而是在這個未升維完成的世界中真真切切的存在的事。無論再怎麼遮蔽、隱瞞,柯南總能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得知真相……但這次撕破臉皮來得未免也太早了些。唐沢裕想,他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不過,知道原因也沒有用。
謊言證實的那一刻,信任鏈就已經崩塌了。
唐沢裕走神了一瞬間,他叫:【73。】
【我之前那麼試探你,你難過嗎?】
電子音慢吞吞出聲道:【你覺得呢?】
【我猜也是。】唐沢裕甚至笑了一下,【因為我已經感覺到了。】
在他表層的意識里,幾乎沒有「難過」這個情緒化的概念,他只是覺得心臟在抽。
至於為什麼舉起手錶,唐沢裕幾乎不費力氣地理解了柯南為什麼這麼做:
麻醉針只能射出一次,但他不知道這件事。
或者說,知道這個姿勢毫無威脅,手錶已經沒有作用的,是看過漫畫的唐沢裕;
柯南並沒有對他說明過。
那麼,我又該怎麼辦,唐沢裕想。
——我該被威脅住嗎?
他又開始比較兩個選項的優與劣,如果被手錶威脅住,那他表現出的狀態就和事實不符。或許柯南會感到迷惑,一切都還有回正的餘地。
相反,如果他打掉手錶……
那麼就相當於承認了。
坦誠一切的話,唐沢裕漫無目的地想,我不會剛下郵輪,馬上被報警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