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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搞是字面意思,男人的性格簡直油鹽不進,像一隻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貓,愚蠢的人類永遠也無法涉足他的地盤。降谷零接連收到了幾次禁止入內的警告,等他再想開口時,男人的身影卻突然慢慢轉淡,像空中的影像被擦除了一樣。
如果是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那大概率會是一個靈異故事,更加奇怪的是,降谷零對此並沒有感到驚訝。
既然一個人都不會被別人看到,那他突然不見,似乎也是件合理的事。想到他說的,「只有將死之人才能看到自己」,降谷零猜測自己或許還能再苟喘殘延一段時間。
不過事與願違,僅僅十分鐘後,降谷零在閉眼中,突然聽見了一個聲音。
「好吧……可能是最後一個,」那人自言自語,「總是有一些不一樣的。」
降谷零睜開眼,男人重新出現在窗邊的位置,眼裡帶上了另一種沉思的打量。
除了視覺以外,沒有任何一種其他的感官能察覺到男人的存在,降谷零也是在聽到聲音後才知道他回來的。
他追問:「最後一個?」
「我給你帶來困擾了嗎?」男人冷淡地向他投來一眼,「忍一下好了。任何一個人獨自待了幾十年,都會染上一點自言自語的習慣的。」
「『最後一個』,是什麼意思?」降谷零堅持問。
在他心態變得年輕的同時,以前當偵探的那點刨根問底的執拗也隨之回歸。
其實,問題出口的那一刻,一種野獸般蠻不講理的直覺,已經在他心底浮現了答案,可降谷零不願意信。
他喃喃道:「不是還有柯南……和毛利蘭嗎。」
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習慣管工藤新一叫柯南。可這對夫婦明明比自己年輕了十二歲,怎麼可能現在就溘然長逝?
男人的嘴角又浮現出那種微笑,奇異的,譏誚的,冰冷的。
他說:「你住院了,所以應該還不知道。」
男人轉頭向門外瞥了一眼,在這一眼中,降谷零的聽力似乎在無限延伸,相隔足足三個病房,護士站的電視裡滾動的新聞音,忽然剎那間一清二楚。
「今日國際新聞通報。美國洛杉磯發生槍擊案,其中十二人受傷,死亡二人,更多情況美國聯邦調查局正在介入調查……」
啪。
一聲響指,降谷零驟然回魂。
美國聯邦調查局正是FBI的全稱,但他無意關注這個。一種沒來由的寒意攥住了他的心臟:「那死亡的兩個人……」
「你猜的不錯。」
男人垂下眼,靜靜看向降谷零,在他漆黑的目光里,後者幾乎能看見自己寫滿愕然的灰藍色瞳孔。
「工藤蘭……還是叫她毛利蘭吧,這個名字我更熟一點。這是個幸運的女孩,她曾經躲開過一次子彈,在意志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
「可她沒能躲開過第二次。」
*
降谷零好像在一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張了張嘴,聲音卻棄他而去,逃之夭夭。他連聲帶最簡單的振動都做不到,只能聽男人平靜地說:「工藤新一是在與兇手的搏鬥中受傷的。大出血,沒能搶救過來,如果毛利蘭還在手術室外,可能他的求生意志會更強一點吧。」
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游離於人世的日子,他的聲線中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平靜,似乎世間萬物都不會再落入他眼中。
曾經降谷零對此心生好奇,現在,他卻有些痛恨這種平靜了。
其實這是種毫無道理的遷怒:工藤夫婦的死亡,對他而言更多意味著,最後一個記得那些過去的人,也不存在了。
他走過漫長的歲月,卻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埋葬在過去的、孤零零的鬼魂。
像是察覺到降谷零的情緒,男人破天荒地多說了一句:「不用替他難過,如果沒有工藤新一,還會有上百人在這次槍擊中罹難。他是個英雄。」
「他一直都是。」降谷零死死咬牙關,「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
英雄會在災難前挺身而出。可憑什麼這種災難偏偏要降臨在他頭上?
如果沒有災難,英雄會籍籍無名的話,那他寧願他能以一種平靜的方式度過餘生。
窗邊的男人不言不語,不知道是一種體貼還是置身事外的漠然。浪潮般上漲的怒火漸漸消退,降谷零的聲音里多了幾分疲倦:
「為什麼你知道這些?」
——發生在太平洋彼岸的事,連新聞都在後續調查,為什麼他知道死者是誰?
「我看到的。」
「因為預料到這件事,所以提前趕到現場嗎?」
出乎意料的是,對於這個問題,男人卻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我能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
「……」
降谷零底氣不足地說:「在這之前,我也沒見過幽靈啊。」
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能夠看見,這人活得的確像個幽靈。男人毫不客氣地嘲諷道:「還是能見鬼的你比較厲害。」
「臨死前衝擊了你牢不可破的唯物主義價值觀,我感到非常抱歉。」他信步調整了一個姿勢,雙手抱在胸口,「事實上,你們每個人臨死前,我都會被莫名其妙地拽到旁邊。」
降谷零突然領悟了他的意思。
男人曾經在病房憑空消失,那一次或許不是他的本意。降谷零見過他撥開窗簾,除了沒有人看見以外,男人的行動就像普通人一樣,離開病房前也要先開門,並沒有直接穿牆越壁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