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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的部分是溫熱的,貼著被子的後背又很涼。
他不想翻過身,卻想讓這樣的熱度將他整個人裹進去,只好迷迷糊糊地往裡鑽。
於是那個人抬起手,力道不輕不重地擦過側頰。從後頸、脊背,最後落在腰間,他被牢牢地摟在懷裡,沒有完全地陷下去,卻也不再冷了。
熟睡的人,終於顯露出偃旗息鼓的架勢,唐沢裕在臂彎里蹭到了一個最舒適的位置,沉沉地墜入夢境;
更深、更深的夢裡,他看見琴酒。
琴酒坐在警校的牆頭上,而那裡掛著月亮。
漆黑的大衣邊角隨屈起的腿往下垂落,隱沒在牆下的黑暗裡,膝蓋上有一本書,卻沒有閱讀的跡象。那本書應該只是個打發時間的慰藉,因為他的視線,顯然更頻繁地滑向了右手的表,金屬的錶盤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銀輝。
恍惚間他聽見秒針走動的聲音,滴——答,滴、答。
他是在等我嗎?唐沢裕有些迷茫地想。
於是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掌下撐著一條窗框。看見鋁合金的材質,他才想起那質感應該是凍人的,頓時冰冷的感覺復甦了,唐沢裕撤回手。
周圍的景象隨環視依次鋪陳開來,這是一個窗口、一面牆、一張書桌,宿舍籠罩在深黑的寂靜中,而照亮它的是月光。
這是警校的宿舍,儘管唐沢裕還沒來過,可他就是知道。
書桌上並不空曠,台面中央,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本書。
準確地說,這是個厚重的黑牛皮筆記本,唐沢裕伸手打開它。不知怎麼的,他心中並不著急,雖然琴酒還等在窗外,可他並沒有出門的意思,潛意識裡某種恃寵而驕的底氣,讓他不慌不忙地查看筆記。
入目的第一頁,空白的紙張上,只寫著一行黑色的算式:
「6-4=1。」
這是什麼意思?唐沢裕的思緒短暫地滯澀一下,他的視覺理解能力好像突然被切斷了。
他沒來由焦慮起來,囫圇吞棗地往後翻去,可每一頁都是同樣的白紙,每一頁都寫著相同的算式。黑色的字跡忽然自己著了火,眼睛剎那間被灼得生疼,唐沢裕放開筆記、後退兩步,跳躍的火光中,漆黑的筆跡蜷曲盤旋成鐵鏽一樣的紅色,像乾涸了的血:
噠——噠。
靠近的腳步傳過來,唐沢裕下意識不想讓人進入這間宿舍,可就在轉身的一剎那,身後的門開了。
夢中的狂風烈烈而入。
琴酒起身離開的一剎那,睡夢裡的唐沢裕抬起手,抓住了他。
窗外升起了曠遠、黝黑的夜色,月亮早已沉沒在地平線下,朝陽卻遲遲還沒有升起。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際是無聲的。
再過一段時間,警校值守的保安就該輪崗了。
還在夢裡的人,即使是潛意識也不想他走,可是離別的時候到了。
搖曳的黑暗裡,琴酒低低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將唐沢裕蜷曲在自己毛衣上的手指一寸寸掰離開,隨後更緊地十指相扣。
等待是一件折磨的事。
抬眼可見的未來像終焉落幕的審判,死囚在行刑前一頁頁撕下日曆。時光如流沙飛逝,他只能將剩餘的溫存抓的更緊,只要他需要,他就會來,可現在他必須走。
緊扣的十指再分開,唐沢裕的睫毛便不安地顫動起來,黑色的陰影,像落在樹梢的飛鳥。
我真希望那個枝頭是為我而留。
琴酒想。離開之前,他在發頂上留下了一個吻。
黎明前的夢裡終於再無波瀾,平靜得仿佛一個休息日的早晨;唐沢裕睜開眼,看見醫務室白色的窗簾外透過的光亮,錯亂的時空讓他有一瞬間迷糊。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身邊該是有另一道體溫的。
*
一夜過去,唐沢裕的燒終於退了,校醫說情況還要觀察,於是接下來一天的所有實踐課,他只好百無聊賴地等在一旁。
他精神還是懨懨,說不清是因為生病的影響,還是一個晚上沒能醒來的懊喪。
「餵——小唐沢,籃球給我!」萩原研二遠遠地喊。
「聽他鬼扯!罰球權在我們這,你要球幹嘛?」松田陣平懟他,「往這邊扔!」
籃球場邊的唐沢裕,最後把球扔給了降谷零。
場上的四個人2v2,直到午休結束還沒有分出勝負,而班長在談戀愛。
不知道什麼原因,這次記憶的回溯持續得格外長,直到現在還沒有終止的跡象,唐沢裕只能按部就班地過起了自己七年前在警校的日常:射擊課、英語課、文化課……吵鬧的時光,像一潑蠻不講理的夏日,照得人暖洋洋快要融化。
不到半天時間,唐沢裕已經完全融入了警校組五人的隊伍里。
這是一種屬於年輕人的、橫衝直撞的熱情,蠻不講理且生機勃勃,如同自顧自散發著熱度的恆星。只要他們認可你——甚至不需要你的態度予以相等的回饋,友善的邀請就會來勢洶洶,像極了甩不脫的牛皮糖。
唐沢裕在懨懨中冥思苦想了一下午,都沒有找到合理拒絕且離開的方法,這時五個人對他的稱呼已經全部改口成kara了。
「其實剛開學的時候,」諸伏景光擦著汗在他旁邊坐下來,「我們都覺得你挺高冷的。」
唐沢裕:「現在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