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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是安室透在多年的公安生涯中,極少數感到無奈與惋惜的案例。他輕輕搖了搖頭,不知不覺,神情中帶上了幾分認真:

    「但是,我們的法律本身,就是在不斷磨合與調整中逐步成形的。」

    安室透說:「有些人覺得它不公平、不公正,可這畢竟是少數人的想法。法律維護的是社會整體的利益。客觀上,它的確滯後於社會生活的發展,或許會存在疏漏之處;可如果法制不存在的話,整個社會都會陷入失序的混亂狀態。」

    「它並不完美,但卻不可或缺。*」

    安室透毫無停頓地拋出了一整段話,說完又覺得這一做法毫無必要。

    對方真的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嗎?還是繼續用極端的案例駁斥回來?

    他覺得這種形上學的辯論毫無意義,身為公安的他一向是個行動派。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卻說:

    「既然這樣,我可以認為,你所理解的正義,是人類社會在無數次碰撞與磨合中尋求到的,對『如何維持秩序穩定』這一問題的最優解。」

    「……」

    他又問:「不是嗎?」  

    安室透的的確確頓住了。

    對方所總結的,正是自己剛剛提出的論點。一個久居高位的人,居然能聽進不同的話,這一點本身就讓人難以思議;

    更何況,他還被自己視為敵人。

    一個敵人將自己的觀點完整地複述了一遍,這讓安室透更加產生了一種描述不出的怪異感。

    他覺得自己像一條被釣的魚,眼前鮮美的誘餌,背後卻隱藏著致命的鐵鉤。對方剛剛的話正是魚餌,它被拋在自己面前,散發出致命的誘惑力。

    與此同時,安室透還產生了一種預感。

    對方緊隨其後的推論,一定具有致命的攻擊性,乃至能動搖自己的信仰根本。

    可一條魚是沒辦法讓釣魚的人離開的。為了自保,安室透只能用意志抵抗誘惑,他牢牢地閉上嘴。

    一開始他的沉默是不屑一顧,現在他卻用沉默來負隅頑抗。

    「維持秩序穩定。」黑牆背後的聲音,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輕笑。

    「可社會穩定,難道就是正義的終極目標嗎?」他問,「穩定的社會秩序,在現行的法律制度下,又會導向什麼結果。你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

    唐沢裕雙掌相抵,悠然靠坐在椅背上。

    剛剛的一長串發言,讓他的呼吸也微微變得急促。他甚至下意識身體前傾,以逼視的姿態,牢牢緊盯著黑牆對面的金髮公安。

    這種頗具攻擊性的動作很快收斂,唐沢裕頓了頓,重新放鬆了繃緊的肌肉。

    再開口時,他的姿態已經從容下來。

    「如果程序與制度本身是正義的,為什麼還會有人以程序不正義的方式來追求正義呢?」

    「還是那個身患絕症的人。」唐沢裕說,「她可以等待警察將殺手繩之以法,也可以等法院開庭審理,可她卻沒有這麼做。是因為不了解、不知道嗎?」

    他等待兩三秒,自問自答道:「不。」

    「是因為程序本身,已經成為了受到質疑的對象。」

    國家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暴力機構,法律是以國家強制力保證實施的,反映統治階級意志的規範體系。*

    「社會穩定的結果是什麼?——和平穩定,經濟繁榮。這的確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事,但也要看穩定是為了什麼的穩定。」

    人民安居樂業、各得其所,這是和平;  

    而資源不斷往上層傾斜,剩餘價值被不斷榨取,勞動者久遭壓迫,卻囿於道德和制度而不敢發聲,這是統治。

    「貧富差距和階級分化。」唐沢裕說,「你難道能夠否認,這些不是你身邊正在上演的客觀事實嗎?」

    虞——羲——正——荔——

    安室透不發一言。

    他不想承認的是,自己其實已經被說服大半了。

    安室透心中,曾經用降谷正晃的談話與此刻相比,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兩者其實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做派,降谷正晃句句輸出著自己的價值觀,黑牆背後的人,卻完完全全是從——從他作為一個公安的立場出發的。

    他不留情面地指出了現行的社會存在的問題,冷酷程度幾乎能和戳穿自己身份時的姿態相比。

    而這些盤踞已久的頑疾,有些安室透心知肚明,有些連他都不曾知曉。

    他曾經想到過這些問題,卻只將它視為無法阻擋的歷史洪流。

    就像今天的物價一樣。你知道它與你息息相關,可你有辦法改變它嗎?並沒有。

    曾經的安室透,就是這樣認為的。  

    把控上層的財閥,其資本代代傳承,而分散在社會上的零碎財富,又在高度分化的社會分工中層層向上聚攏。

    這一模式存在的時間太久,以至於它已經下沉到社會的框架里,成為驅動國家機器運轉的底層邏輯。

    連安室透都早已對此習以為常,黑牆背後的人卻說,這其實並不是一種理所應當——

    而是一種,從源頭上便已經錯誤的產物。

    「當我們無法預知結果如何,過程正義,的確是客觀上的最佳選擇,這一點無可厚非。」

    「可正義的程序,往往也會導向客觀上正義的結果。」唐沢裕微微偏過頭,「如果我們已經看到了結果的非正義,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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