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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室透的目光,頓時牢牢地盯在上面。
第六感告訴他,上司語氣里的憤怒,一定與這條新聞脫不開干係。
零點幾秒的時間裡,安室透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
他假裝訝異地反問道:「您是指……那本帳簿?」
「不然還能是什麼?」電話里的鼻音冷哼一聲。
上司似乎把安室透的語氣當成了一種明知故問,或者說,先斬後奏下的示威。語氣里先是居高臨下的斥責,又漸漸浮現出不加掩飾的冰冷意味:
「我給你批准航線,放手讓你去調查臥底,可不是讓你自由散漫成這樣!這麼重要的證據,你怎麼能自己定奪?簡直放肆!你知道一個降谷正晃下台,會造成政壇多大的震動嗎?」
其實上司本該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就像任何一個鐵面無私的公安警官一樣,一心為國家和正義付出。
安室透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直到此時此刻。
降谷正晃的驚變,戳中了他的痛腳,上司才為此勃然色變,甚至來不及披上那一層大義為公的皮。
「你難道不知道,降谷正晃在議會中,一直站在公安的同一邊嗎?!」
——話筒里的責備依然喋喋不休,可安室透的腦海中只剩下一片嗡鳴,他無意識點開了手機錄音,將聽筒貼在上面。
……因為他也聽不見別的話了。
轟然作響的耳畔,只聽到一個聲音,而那道聲音來自於回憶中。
那是在地下研究所的黑牆面前,安室透被揭開身份,後續發生的對話:
「你究竟是誰?」
安室透冷若冰霜地問。
他被黑牆背後的人直截了當地報出了降谷零的真名,如同刺蝟被人從藏身的洞穴里挖出來。再沒有其他能夠自保的東西,只能豎起了一身尖刺。
他渾身散發著拒絕和牴觸的氣場,甚至失態地連退兩步。如果不是身後的感應門早已牢牢關閉,可能安室透就要奪路而逃了。
然而下一秒,想像中處決臥底的槍口卻沒有到來。
黑牆背後的聲音,輕輕地笑了笑。
他說:「我們是正義。」
第162章 Case11.雙線並軌的真相(6)
——我們。
安室透敏銳地注意到這一併不常見的人稱代詞,儘管那個時候,他還不了解這一稱謂背後的含義究竟是什麼。
他只是冷冷地說:「我以為,一個跨國的犯罪組織頭領,不會說出這種天真的話。」
何止是天真?簡直有些自欺欺人到可笑了。
他話音稍稍下沉,加重了「犯罪」二字,便顯得語調里的譏諷更為明顯。
一個惡貫滿盈的人自詡為正義,簡直像為了和平而發射的核彈一樣,安室透產生了一種荒謬的倒錯感。
黑牆背後的人卻沒有在意他的冒犯。男聲的尾音微微上揚:「既然這樣,那你又是怎麼定義的『正義』呢?」
這一回,安室透沒有開口。
他認為自己完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必要——長久浸淫於黑暗的人,怎麼可能對正義有著和他一樣的認知?更大的可能是,對方有一套完全扭曲且自洽的邏輯。
無論他說什麼,都會被對方用自己的觀念打敗。
當他與降谷正晃分別坐在旋轉餐廳的長桌兩側,遇到的情形就是這樣。不同的三觀,從根本上就有著無可調和的矛盾,當時的安室透不打算反駁降谷正晃的價值觀,現在的他也同樣閉口不言。
沉默就是最好的抵抗。
那人對他的牴觸絲毫不感到意外,拋出這個問題,那道話音只短暫地停頓幾秒,便流暢地繼續下去。
「普世的觀念里,正義也分為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程序本身具有獨立於結果以外的正義價值,一旦程序正義缺失或者受損,結果正義也同樣沒有意義。*——你認為呢?」
安室透還想沉默下去,可對方的話語也就此戛然而止。如果自己不開口,黑牆背後的男人可能會悠閒地等到地老天荒,安室透卻還著急和公安聯絡。
因此,他僵持片刻,硬邦邦地拋出了一句:「不然呢?」
難道他鼓吹的,還能是結果正義嗎?
安室透有點想笑。
法律維護的是秩序,它對每個人的行為做出約束與規範,這才是人類社會運轉的基石。一味地強調結果正義,只會讓社會陷入「復仇」和「反覆仇」的死循環。
誠然,過程正義並不必然地導致結果正義。但以過程正義為目的,是在每個人都不是上帝的情況下,社會治理的最佳選擇。*
就像聽見了他的所思所想,黑牆背後的聲音,輕輕地笑了笑。
「不。我想說的,當然也不是結果正義——」
「這只是一個提問,降谷零警官。」他說,「一個身患絕症的人,被殺手帶走了最後的一個親人,而殺手的精神疾病證明能讓他逃脫法律的制裁。這個時候,你會支持這個人的復仇嗎?」
……和泉直子?
安室透愣了愣。聽到對方的話,他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那個女孩,在環狀線列車的廁所里,她親手殺死了潛逃多年的連環殺人犯小倉千造。
她的父親死於對方之手,自己罹患血癌,後半生的流離與顛沛都是小倉千造所賜。
因此,即使他即將被押送回警視廳、接受法律的制裁,和泉直子依然選擇了手刃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