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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沢裕的夜晚屬於自己,而當他回到了那片白晝下,一切的發展便不再受琴酒控制。他只能耐心地、被動地等待在原地,無論回來的人滿載凱旋還是傷痕累累。
像耐心的獵手等待獵物,像被馴服的野獸安靜等待著那個套上項圈的人。
可在失憶之前,唐沢裕會盡己所能地調和這個矛盾,也可以說,在安撫那隻猛獸。
仿若一種無言而默契的潛規則,既然接受了他,那他需要容忍的就是全部,從厚重的等待與愛意,到照顧與無孔不入的掌控欲。
像那個被拿走過一次的翻蓋手機,後蓋里便從此一直留著一個24小時運作的定位器,而他們都對此心照不宣。
直到所有節奏被失憶打斷,連同最後的那一個聯繫的樞紐。定位器被公安拿走時琴酒沒有發作,因為遠走的人不久後就會回來,積蓄的暴戾與煩躁卻一直壓抑在心底,只等待一個釋放的契機。
超市中再度中止,深藏於海面之下的克制,終於撕破了偽裝出來的那層外殼。
所有的情緒集中爆發,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
如果真的想讓唐沢裕放心,從一開始琴酒就會毫不猶豫地發送出那個【好。】,當他想要回信,無論是結帳處的收銀員還是抵在額頭的子彈都無法阻擋。
可他卻偏偏沒有立刻回應這條簡訊。
琴酒是故意這麼做的。唐沢裕不知道,在他眼神顯露出慌亂無措的一瞬間,一個說不清道不明、黑暗而隱秘角落,琴酒的掌控欲獲得了某種近乎於代償性的滿足。
銀髮的男人微仰起頭,感到抵在胸膛的手臂漸漸往上,環在自己脖頸。很久之後,那裡才傳來些許潮濕,奪眶而出的溫熱液體迅速在空氣里蒸發了所有熱度,變得冰冷而黏膩。
琴酒垂著眼,耐心將黑髮梳理齊整,與此同時,心底卻閃過一寸近乎惡意的念頭。
——我想擁有的是全部。
喜悅也好,悲傷也罷,所有的情緒,都只能由我一人給他。
指節修長的手穿行在後腦的黑髮間,手心的溫度帶來平穩且恆定的熱量。唐沢裕的心跳隨著這頻率漸漸平復,他吸了吸鼻子,才得寸進尺地提出了下一句。
「不高興的話你就說,不許悶在心裡,」他悶悶地說,「……猜來猜去好累。」
一剎那琴酒的動作稍稍一停。或許那只是個停下的趨勢,總共持續不到零點零一秒,卻被唐沢裕敏銳地捕捉到,環在脖子的手臂無意識緊了緊,琴酒輕笑一聲:
「我以為我表現得夠明顯了。」
「不夠。」唐沢裕說,「再明顯些。」
「……那這樣?」
一隻手掰過下頷,琴酒微偏著垂下頭,輕輕吻在嘴角。這是個自淺而深的吻,從相守的溫吞,漸漸顯露出吞吃入腹的攻擊性,相抵的呼吸凌亂而倉促,等到指節鬆開,唐沢裕的下唇已經充了層血。
琴酒的犬齒在上面咬了一下,才說:「這樣夠不夠?」
——野獸失去了馴獸員,在荒野里狂躁地徘徊許久。直到熟悉的氣息被重新圈進領地,這才終於饜足地蜷窩下來。
他也不知道這次的野獸能安靜多久,至少現在的安撫足夠了,以後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說。
他還有很多不能宣之於口的壞念頭。
他會哭的。
初夏的城市裡很少有風,即使起風的時候,車裡也感受不到。鋼鐵的軀殼構成一處密閉的、只屬於兩人的空間,只聽見車頂的綠蔭搖晃起來,鋪天蓋地的嘩啦聲響。
好像那不是一棵樹,而是層疊的搖曳林濤、和無邊無際的遙遠海洋。
滑落的淚水也像海,漲潮的海浪也不過如此。來自宇宙的宏偉巨力將數千萬噸的海水翻湧著拋向沙灘,一次又一次的點吻里,琴酒微微側過頭,清楚地聽到心底的浪濤拍擊在崖石上,撞碎成無數的銀白泡沫。
然後,晃動的樹冠隨退潮一併平靜下來,幾片枯葉落在車頂,他知道,夏天來了。
第121章 Case9.領域外的對決(14)
火鍋店。
因為位置距離警視廳不到半個街區,這裡自然成為了許多警察下班聚餐的去處,小小的店裡從沒有缺過生意。而今天的後廚則格外忙,難得接到了一個大單,為了容下這浩浩蕩蕩的二三十號人,老闆親自撤掉了隔在兩間包廂中間的屏風。
地板的榻榻米被重新洗曬,陽光的草木香與食物的香氣交織混合,共同構成了這場熱鬧的底色。
推著小車的侍應生走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即使將火鍋店兩個最大的包廂合併,與裡面的人數相比,這片空間依然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中間的火鍋滾著熱氣,咕嘟咕嘟的白煙冉冉上升,酒過三巡,在場的警察們已經有幾番耳熱,裡面都是經常來火鍋店的熟面孔,侍應生已經基本記住了他們的名字,只有包廂的外側角落,一個背影似乎有一點陌生。
他的話似乎不多,很少參與到桌上的話題里,偶有的三言兩語卻存在感十足。
侍應生端著托盤上前,餘光不免多留意兩眼。包廂里溫暖、擁擠而嘈雜,他上菜的腳步被擋在中途,搭在肩頭的灰格子圍巾便回過頭,唐沢裕笑了笑:「給我吧。」
暖黃的燈光里,他側臉白皙堅硬,像質地上佳的玉石。
侍應生愣了兩秒,連忙慌神道謝,唐沢裕平靜地接過他手裡的和牛片,撥了一半到中間的火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