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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境子問:「你是什麼時候見到那個人的?」
她深諳追問的技巧,這時提起殺人只會讓情緒再度崩潰,因此她將時間線向前推移。果然,回憶前因後果時,羽場二三一漸漸鎮定下來。
「他每、每晚,」他倒吸了一口氣,「固定會去一家酒吧,私密的,沒有人跟著。我認得他的車。」
橘境子慢慢地拍著他的背。
「在酒吧後巷,」羽場二三一逐漸流暢,「那裡沒有人,很偏僻。很安靜。你不知道他那副得意的嘴臉!他——」
他猛地咳嗽起來,喘息中伴隨著劇烈的乾嘔,地上的男人偏過頭,停頓很久才說:「他就那麼微笑著看著我,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呵,沒有辦法!誰能比他更有辦法?他說他很難過,可他在笑,……他甚至還在笑!」
誰也沒想到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實人會爆發如此巨大的力道,或者說在一個畸形、壓抑的環境裡,長久沉默的爆發就是如此瘋狂的。當他回過神來感到臉上的溫熱,那是濺到鼻尖的血。
村上浩一仰面倒下,噴出的血柱像噴泉。羽場二三一驚呆了。
「……我殺了他。」他喃喃地說。
他在敘述中漸漸回魂,渙散的瞳孔有了焦距。「是啊……他死了。他死了,」
他猛地掙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動作因橘境子的阻攔而沒能成功,這使他看起來像一條旱地里溺水的魚。「我該怎麼做?我該……報警,對,報警!」
羽場二三一掙紮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又被猛地從身後拽住。橘境子還在原來的位置望著他,面無表情,眼裡的光芒很冷。
「憑什麼要你自首?」
羽場二三一晃了晃。他沒有聽懂這句話。
橘境子一字一頓道:「他明明該死。」
她把經手的案例給羽場二三一看,即使那是律所不予外傳的機密卷宗。村上浩一作過的惡豈止一起?爛尾樓里遠不止一家住戶,遠有比這多得多的人掙扎在苦痛中,而他們甚至未必有羽場二三一的幸運。
就在不久的一周前,一家人在水泥橫樑間燒煤自盡,那本該是他們新家的位置。
橘境子把卷宗甩在羽場二三一面前,漫天紙片飛卷,她斬釘截鐵地說:「死了也是他應該!」
這句話仿佛一個炸彈,猛地擊穿了房內僅存的平靜。兩人好像都啞了聲,在那漫長的幾秒中,只靜靜注視著對方的臉。
羽場二三一看到一個冷酷的審判者,而橘境子——她清晰地看到了戀人臉上的一切變化。先是怔愣、難以置信,接著又顯出後知後覺的驚愕。慢慢地,那雙眼睜大了,羽場二三一好像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蒼白無力地辯駁道:
「可是我殺了人,本來就應該——」
「接受法律的制裁嗎?」橘境子打斷了他的話。
她心底冷笑起來。她就是玩法律的,誰能比她更懂其中的彎彎繞繞?法律規定了殺人者死,可它又該怎麼裁決那些鑽法律空子的人?羽場二三一,她的戀人,她的青梅竹馬,她親眼見證了他是怎麼被折磨到形銷骨立。現在他窮困潦倒,但又有誰記得他幾年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不甘與憤懣混合的冷酷在心頭髮酵,搖搖欲墜的男人面前,她目空一切地下達裁決。
村上浩一。
造成大批破產,自己卻逍遙法外的那個人,他才是真正該死的東西。
那一剎驚雷閃過,雪白的電光從窗外照亮橘境子的臉,半黑半白的神情近乎詭譎。羽場二三一呆呆地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轟隆一聲,沉悶的驚雷緩緩滾過天際。
大雨掩埋一切。
知名房地產連鎖企業社長村上浩一被殺,消息一出便躍居新聞頭條。第二天一早,橘境子拾掇好自己的戀人,她已經問過了,羽場二三一回來時已近深夜,沒有走監控路段,也沒有遇上過任何人。
「保持正常,」她用遮瑕蓋住戀人濃重的黑眼圈,俯身在耳邊低語,「……就當沒有發生過這件事。」
事發的酒吧後巷距離兩人居住的公寓不到一個街區,是會被警察的走訪調查覆蓋到的地方。橘境子將羽場二三一帶去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偽造了連續幾天的實習記錄。
中午他們接到了警視廳的電話,筆錄在律所的茶水間進行。橘境子代他回答了大部分問題,姓名,電話,一旦涉及到昨晚行蹤的搖頭。沒有出去,沒有聽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狀似不經意間撇過頭,露出脖頸上未消的吻痕,巡警識趣地理解了其中的未言之意,不到五分鐘便紛紛離開。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直到第二天傍晚到家。
橘境子推開門,立刻將羽場二三一攔在後面。家裡多了個不速之客——非常時刻,她的感官從未如此敏銳。
這片空間非常囂張地漂浮著陌生人到訪的氣息,那是一根已經被點燃的煙。
***
赤井秀一靠在咖啡廳外的幕牆上,仰頭點燃了一根煙。
橘境子的敘述剛開了個頭他就離開了,只是兩個人一個說,一個聽,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缺席。他沒有走太遠,就在店外隔著一扇落地窗的位置,略一偏頭,就能看見男孩專注的臉。
柯南認真地聽著橘境子的話,想必對他而言,那將是一個顛覆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