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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回到了原作中三年前,松田陣平犧牲的那一幕。
座椅下炸彈閃爍紅光,液晶屏的倒計時顯示:半分鐘。
摩天輪下方的人群里,佐藤美和子發了瘋一樣地往上沖,卻被目暮警部攔腰截下。
「太危險了,你先去避難吧。」
「可是,松田警官他——」
目暮警部。這個攔在佐藤美和子面前、永遠肚量寬宏的警部,圓圓的臉上第一次顯出愁眉不展的神色。
話音出口的一瞬間,佐藤美和子掙扎的力道慢慢停住,她似乎已經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結局:命運的洪流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方式降臨在摩天輪上,她停下腳步,一寸一寸地,慢慢抬起頭。
「他還在上面啊……」
——鮮紅的轎廂懸在頭頂,摩天輪已經停止轉動,獨自將危險靜靜停留在高處。
下一秒,空中的轎廂轟然爆炸,衝擊波剎那將薄薄的金屬撕裂成千萬碎片!
滾地的熱浪劈頭而下,熏得人皮膚發痛,佐藤美和子卻仍然固執地睜大眼,望向火海中轎廂爆炸的方向。
晴朗的碧空下膨脹開一團絢爛的煙火;天上掛著太陽,地上爆炸的也是太陽,而地上的卻遠比空中更刺目、更驚心。
滾滾黑煙直向半空升起。
今天的公園沒有風,爆炸揚起的的黑色碎片,便如雪花般輕飄飄降落在人群里。隨後便又是噹啷一聲:一大塊鐵皮砸落在地,水泥的路面上頓時出現了一個豁口,那是轎廂炸飛的壁門。
除了驚慌退開的人群,一切是死寂的。
唐沢裕咳嗽了一下,卻不是因為濃煙里刺鼻的塑料燒焦味,而是兩指間點燃的煙。
他也在摩天輪里,乘坐的轎廂,恰好停留在摩天輪最高點。
灰濛濛的玻璃,模糊地倒映出他平靜到近乎漠然的側臉,他端居於公園的最高處,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驚恐逃竄的人群。
由於爆炸的衝擊,玻璃的表面也攀上樹狀的碎裂紋路,透過的光線將車窗外的世界切成千萬碎片。
他就在扭曲模糊的景象里想:又錯了一次。
然後唐沢裕抬頭看天。
就在爆炸的一瞬間,碧藍色的穹頂,忽然張開了一道漆黑的裂縫。
裂縫的後面是無窮無盡的深黑色,那不是宇宙,而是湮滅一切的虛無,連一絲一寸的光都不會有。
唐沢裕就這樣點著煙,在盤旋上升的灰白色煙霧裡,平靜地注視著裂隙迅速向兩旁延伸擴張。
就像一杯清水裡掉進了一滴墨,碧藍的天空轉瞬被漆黑的裂縫取代,無光的黑暗籠罩了一切,可除了唐沢裕,沒有人能看到這副景象。
紅綠燈交替亮起,人流與車輛橫過馬路……世界井然有序地正常運轉著,直到陷落前的最後一秒。
鮮活的世界,在逐漸掉落進一張沒有盡頭的漫畫裡。
首先,一張純白的平面在地平線上鋪開了。
萬事萬物在緩緩下沉,與平面接觸瞬間,所有三維的事物迅速二維化,而接觸面上則迅速游移出無數漆黑的線條,它們蛇一樣纏繞延伸,交織成各種意義不明的圖案。
下沉的世界卻依然在歡笑,母親牽著孩子的手走過馬路,即使孩子的頭頂已經完全消失在平面中,母親卻依然維持著牽手的姿勢,好像那裡還牽著一個真真切切的重量。
很快她相牽的手也融化平面里,從腰部,到脖頸,再到頭頂。
完全消失在平面里的時候,她剛好走過了那段馬路。
二維化的物體越來越多,黑色的線條也不再局限於接觸面的起點,它們開始靈活地自由組合,矯健如密林里捕獵的黑蛇。
摩天輪逐漸在平面上化為線條,乘坐的轎廂底部觸碰到平面時,唐沢裕從中推門而出,這時線條的組合已不再混亂無序了。
站在高維的視角俯瞰,它們開始逐漸組合成畫面與文字。
最後一點聲響消失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完全變成了鋪陳在唐沢裕腳下的黑白漫畫。
泛著微光的畫面從腳底一路延展開去,直至無窮無盡的遠方,他眼前只剩地平線劈開的黑白兩色:白的是腳底黑白的漫畫平面,留白的部分泛著微光,黑的則是頭頂的空間,呈現出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深色。
涇渭分明的黑白之間,唯一一個站著的人是唐沢裕。
他的指間仍夾著那根煙,菸頭明滅著紅色的火星,這似乎是這個黑白的世界裡唯一多餘的色彩了。
然而漸漸地,與明滅的菸頭相呼應,黑漆漆的頭頂上方,慢慢地亮起了幾顆星星。
星星的數量很少,一隻手就能數完,卻亘久地掛在那裡,發出微弱而穩定的光亮。
這是世界三維化的基石。
想讓劇情脫離漫畫的藍本,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它們「撐」著立起來。
明亮的星光是支點,它們掛起了天穹一角;就在剛才,因為松田陣平的死亡,短暫的平衡塌陷下去,世界重新變回了黑白的二維漫畫。
唐沢裕又失敗了一次。
他的腳下是漫畫平面的微光,肩上則披著微弱的星光,遙相呼應的清輝里,他從衣兜中取出了一顆深藍色的寶石。
「碧藍之心」,而它的另一個名字是潘多拉。
光線在精巧的切面里折射穿梭,呈現出詭異而幽暗的深藍色,夢幻的光澤里似乎藏著一個空曠遼闊的宇宙,又像千萬米深不見光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