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頁
「不知道我會不會洗衣服,他們說我挺全能的,不過其實不會,還有,白麵包還是黑麵包——」
唐沢裕笑起來,「不生氣了?」
其實黑澤陣的氣早就消了,來歷不明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被他這麼一問,馬上臉色轉晴又顯得有些沒面子,黑澤陣就繼續繃著張臉。
唐沢裕湊近看他的表情,忽然拉長了語調道:「我好餓——」
「……」
「今晚吃什麼?牢房裡連口水都沒有,黑麵包還是發霉的。等等,該不會我已經沒飯了吧?」
黑澤陣終於開口道:「蘑菇湯。」
兩人都心照不宣,這茬就算這麼過去了。
4.
其實黑澤陣算不上好說話,或者說,掌握煮飯大權的人就是有這種權利任性。很多時候,是唐沢裕看著他的臉色哄他。
但這並不是一種什麼讓步、遷就,黑澤陣心底清楚,以他的脾氣,需要乞丐幫忙時都能行吻手禮。他沒有多高的原則標準,很多時候不過是順手為之,黑澤陣默然旁觀,起先在心底覺得輕浮,後來又意識到,這種散漫隨性的做派只是種處事模式。
他對任何人都不交心,於是用浮於言表的交際來迅速熟絡。
感謝人類上千年的歷史,發展出太多規矩、禮節,當他願意打破約定俗成的偏見這麼做,沒有人不會為他讓步。
這是他和唐沢裕在遇上一次搶劫時發現的,唐沢裕言笑晏晏,甚至給大哥忽悠得送上了一頂顧問的帽子,好吃好喝地供著他,當晚他就把營地燒了。
晚飯里他下了安眠藥。無人生還。
大火熊熊地燃燒著,暖色的光影反而襯得他面色愈發冷,側臉漠然而稜角深刻,像某種質地堅硬的玉石。
唐沢裕在遠處站了一會,接著聳了聳肩,走嗎?
黑澤陣沒有表示地牽起馬。
——對於他這種人,自由和無約束才是標籤。可他身邊偏偏跟著他這個小孩;這在第一印象上就形成一種反差,按唐沢裕的話來說,「不讓認識的人那麼快看破我。」
因為身邊跟著人,所以大部分人都會默認,他會在此地安頓下來。
某種意義上的軟肋和牽掛。
唐沢裕能利用這種刻板印象做很多事,事實上,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在乎他。他的一切的行為準則只有一個,便利;便利他活下來,所以黑澤陣也能活。
他是組織培養來殺他的。
至於一個隱匿的龐大組織為什麼只針對他,為什麼不惜成本地只追殺他一人,黑澤陣不知道,也不該知道。他在最初就是作為一個廢棄的棋子而到來,像他這樣的還有很多,事實上,沒人能想到他能在唐沢裕身邊活那麼久。
黑天。
冰冷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邊角反射著鋒利的光。他能生還全憑這抹光線,頸邊一涼的一瞬間,過路的馬燈擦著磚石縫照進來。
全黑的小巷只掠過這一道光,他的側臉剎那間亮起一瞬。光線照亮了他的眼,唐沢裕的動作於是停住,他眯著眼打量他。
小孩?
黑澤陣並不出聲。
派來追殺的都是小孩,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唐沢裕看起來真的不知情——解決掉追殺者對他似乎只是件順手的事,就像機械的條件反射,有人殺他,於是他予以還擊。其實這時他處理掉黑澤陣也順手,指尖輕輕一送,甚至不需要手腕再用力。黑澤陣不知道他怎麼想,但他最後並沒有這麼做。
那一輛馬車很快過去,他在黑暗中站起來。
黑澤陣仰頭看他起身,乍然明滅的光線使他並不是那麼適應。過了一會他才看清唐沢裕在黑暗中的神情,可能飛掠過一絲危險,但他錯過了,等他能看清時,唐沢裕臉上就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算了,他說,你走吧。
手上的東西隨這一動作拋過來,接過黑澤陣才發現那不是刀。一片被隨手摔碎的瓷器——這卻讓他更不敢輕舉妄動。
他是在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殺不了他。光滑的外緣那麼鋒利,那麼冷,貼上脖頸的一瞬間就讓黑澤陣停下了所有動作,他能用信手拈來的瓷片奪走性命,可是他不行。
5.
但他想要放棄也做不到,這一批外放的殺手中,唯一的命令是殺了他。
殺了他就能獲得代號,殺了他才能活下來。
小巷早已坍塌成斷壁殘垣,四散的鮮血濺在牆上。次日清晨黑澤陣又回來一次,這時追兵的屍體早已不見了。
這就是組織,龐大而隱秘;壓迫而無形。
使命是垂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只有死亡能擺脫它。黑澤陣並不想死,所以他只能掙扎著活。外放出去的殺手從此與組織失去聯絡,可組織總能找到他們死亡的位置,它也不擔心他們潛逃——長於廝殺的環境裡,和平的世界並不接納。倫理,秩序,和平,社會規則上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柔弱而不堪一擊,他們要麼死,要麼在最後自己回去。
黑澤陣沒有失敗,也不算成功。再之後見面是火車上,他壓低帽檐,試圖隨西裝革履的大人物混上車。獨自外放的歷程里,他需要什麼來維持生計,前方的熊皮帽就是他此行的目標。可他被乘務員攔下了。乘務員扯住他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他是和我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