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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他墨綠的瞳孔有些出神。
關心則亂。唐沢裕為他胸口的傷著急上火時,琴酒卻壓根沒當回事。他的觀察力卻因此亂了分寸,一直到這個時候,飄忽不定的白霧裡,唐沢裕才看到琴酒顴骨的淡白傷口。
唐沢裕猛地一震。
——這裡是原版的世界?
怪不得他摸不到碰不到任何東西,只是個倒映在鏡中的虛影。
如果這裡是原版,一些古怪就解釋得通了:直到重置版唐沢裕才登場,原版里他不存在,也就因而不能被任何人觀察到。
發現了這個事實,又有問題接踵而來。
這棟公寓,它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原版的劇情里唐沢裕不存在,琴酒又怎麼會住在這裡?十一層、頂樓,這些全都是唐沢裕自己的習慣,卻並不是琴酒的。如果單單說容身之處,明顯是安全屋更為合適。
可如果唐沢裕存在,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內頁又怎麼會幹乾淨淨呢?
提出的兩種假設,唐沢裕都能駁斥它的證據,而在這兩種猜測之外,其實還存在一種可能,只是唐沢裕不願意想。
——他給琴酒帶來的改變,可能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
無論有他還是沒有他,琴酒都會住在一棟十一層的公寓裡,在空閒的時間,隨手翻一本床頭的福爾摩斯探案集。
想通這個事實的一剎那,第一道浮現在唐沢裕心頭的情緒是苦澀。
行吧。他心想,你不如大方承認,自己造成的影響並沒有那麼多……
其實你也沒那麼重要。
……
唐沢裕悶悶不樂很久。
不能說是打擊,鬱結的心情如鯁在喉,像舌底被壓了一枚苦藥。初時體會不到它的滋味,久而久之,卻像蟻群啃噬心房,從心底上湧起密密麻麻的苦澀。
失落的唐沢裕坐在沙發上,琴酒拖地他就抬起腳,儘管不這麼做,也不會帶來任何影響。
從外人的視角看琴酒,第一感覺一定是冰冷、譏諷和不耐。這樣的人動盪不定,時刻周旋於黑暗裡,你甚至很難把他和家務這一類日常的詞彙聯繫在一起,生活在保時捷上,可能更符合他給別人留下的印象。
私下的琴酒卻並非如此。
點燃的香菸放在吧檯,淡淡的白霧飄散瀰漫。琴酒在這樣的背景里彎著腰,耐心地打掃過房子的每處角落,掃地、拖地,抹布擦乾淨每一處角落的灰塵。
這樣的機械性工作中,浮動在他身旁的戾氣,那些陰鷙冷酷、生人勿近的氣場也都緩緩平復。銀髮的背影仿若飄浮在海面的巨大冰山,恆定平穩、安靜茫然,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
一縷白煙在空中舒展著變化形狀,它就在琴酒的瞳孔里倒映很久。
在他清掃的時候,唐沢裕就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等在一旁。
他還記得自己在回溯一段記憶,可這段記憶中,他的存在狀態實屬詭異。
況且,設置回溯的關鍵詞,根本目的是唐沢裕想告訴失憶後的自己一段信息。現在他連關鍵詞都沒想起來,再排除掉反覆救松田陣平的那一次,與之前的回溯相比,自己存在的時間已經遠超預期了。
直到現在,唐沢裕對這段回溯依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摸不清自己的目的,他只好在沙發正襟危坐。
如果只是為了告訴自己,有他沒他琴酒都是一個樣——那唐沢裕更寧願不要解鎖好一點。
打掃衛生的琴酒格外耐心細緻,他將所有的死角都照顧到位,也因此耗費了大量時間。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潑黑如墨,深夜漸漸降臨。
唐沢裕已經等到快要睡著,意識模糊的耳畔,才聽到另一道頻率不同的水聲,琴酒在衛生間洗漱刷牙。
驚醒的唐沢裕猶豫一會,還是慢吞吞跟了過去。
銀髮的男人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唐沢裕在身後轉了一圈,依然沒在裡面看到自己。他放棄了這個幼稚的舉動,轉而看向琴酒,他已經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
牙杯的邊緣靠著的,是一隻眼熟的灰牙刷,刷毛的邊緣已經炸了線。
琴酒對著它看了很久。
唐沢裕曾經偷偷替換過超市購買的贈品牙刷,為了永絕後患,換下的灰牙刷就被他順手帶走扔掉了。
而與眼前的這支相比,兩支灰牙刷一模一樣,後者的刷毛卻遠沒有現在狼狽。
琴酒將牙刷在水流下反覆沖洗,最後還是沒邁過心裡的那道坎,他彎腰拉開櫥櫃。
拿出的一版新牙刷,看起來就比原來的廉價很多。
這是超市的贈品款式,惡俗地為了迎合情侶而設計,塑料杆上的防滑矽膠,兩支的顏色一粉一藍。
唐沢裕久違地笑出了聲。這就是被他替換的贈品牙刷!怪不得琴酒在洗手台前猶豫那麼久,原來是在嫌棄這個土氣的螢光色號嗎?
不過,雖然螢光粉很辣眼睛,螢光藍卻沒有那麼俗套,忍一忍也不是不能用。
下一秒,唐沢裕眼睜睜看琴酒拿出了那支螢光粉牙刷。
唐沢裕:「?」
他男朋友愛好這麼獨特嗎?
他大為震撼地看琴酒刷完牙,後者的表情全程鎮定……或者說若無其事,琴酒若無其事地拿螢光粉牙刷刷完牙,將它插回到牙杯中,又接水匆匆洗了把臉。
他並沒有發現,看不到的倒影空間裡,有個正圍著自己團團打轉的影子,心底打出了一個由衷的碩大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