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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們的努力註定徒勞,因為降谷零已經死了。
至此,主角團最後一員,徹底迎來生命的終末。
當金髮的公安還有呼吸時,看著病床上氣息虛弱的人,唐沢裕的心底會生出無法自遏的惡意。
憑什麼你能看見我那麼久、憑什麼你能天南海北地隨意閒聊?
他知道這是一種遷怒,真正的目標,應該是置身其中的、冷酷無常的世界,是玩笑般嘲弄的巨大命運。他不該把負面的情緒傾斜給一無所知的降谷零,儘管有時他情不自禁。
理性歸籠時,唐沢裕會竭力地遺忘掉這個念頭。可已經產生的惡意就像毒液,時不時探出頭腐蝕理智。
只有翻動書頁,他的心情才會短暫地平靜幾秒。
——「這是兇手!」
——「知道了。」
上面只有一個人的字跡,這是唐沢裕拿鉛筆自己補的。他的存在已經被世界完全抹除,這樣以書頁為載體的對話自然也不會有,即使唐沢裕知道,這件事曾經真切地發生過。
最初的十幾年,他的心態逐漸從憤怒轉成麻木。熊熊燃燒的烈焰被大雨澆熄,留下無可奈何的青煙徐徐飄散。
目睹主角團相繼死亡,他的心裡並沒有任何波動,唐沢裕以為自己能一直面無表情地走下去,可距離完結的時候越近,思念就越是難以自遏;荒蕪的心田探出了一棵新草,轉瞬間思念漫山遍野。
掠過後頸的手、沉穩中壓抑著急迫的吐息;
提琴般低沉的笑,和永遠注視著自己的綠眼睛。
思念一個人是溫馨。
懷念一個已死的人是凌遲。
最後,這種情緒幾乎令唐沢裕無法控制地暴躁起來。他築起牢固的堤壩,努力將思念攔隔在外,卻終於抵擋不住洶湧的衝擊,洪水瀰漫成汪洋大海。
降谷零隻是恰好撞在了那個宣洩的槍口上,他並沒有什麼錯。
可這種遷怒,最終也止步於降谷零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最後的一個人也死了。
不會再有人看見他、打擾他,這一事實卻並沒有讓唐沢裕的心情並輕鬆多少。
世界在以一種無可挽回的頹勢走向傾塌,文明在滾滾中加速完結。與病房裡的度日如年相比,毀滅幾乎是一眨眼的事,轉瞬之間,萬物靜止沉落,二維的平面升起,唐沢裕站在了那片涇渭分明的黑白之間。
最後的那幾年並非毫無用處,至少唐沢裕知道了降谷零能夠看見自己那麼久的原因。
他所罹患的神經退行性疾病,真正的病原體脫胎自狂犬病毒。藉由本身的免疫逃脫性質,抗病毒藥物無法越過血腦屏障,感染者無藥可救。
值得琢磨的,是降谷零感染的原因:
雖然他即將退休,可退休的長官威望仍在,降谷零依然對公安具備著影響力,但一些賣國的政客已經等不及了。
降谷零飼養過狗,不可能對咬傷毫無提防,因此,他們對狂犬病毒加以改造,讓它可以通過空氣傳播。
為了不造成病毒的大面積擴散,他們甚至沒忘記編碼讓病毒只攻擊降谷零的基因。
不出意外的話,死於神經退行性疾病的,本來只會有降谷零一人,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變異偏偏發生在這個節點。
病毒的攜帶者,首先是降谷零的主治醫生。
下班後,他在晚高峰人流最多的時候,走進了購物商場。
……
人類滅絕於權力傾軋的副產品,為了暗殺而製造的病毒。
因此,瀕死的過程才會拖延了那麼久。
這本就是一場漫長的非正常死亡。
其實這種結局也在唐沢裕的意料之外,世界毀滅的方法有很多種,核戰爭才是最為常見的那一樣。但無論如何,毀滅已成定局,世界傾塌成二維的平面,唐沢裕站在無限的黑與白間,腳下是無垠鋪開的漫畫圖景。
【不離開嗎?】一個聲音問。
這是他在被世界抹除後,不為人見的三十多年裡養成的習慣,自言自語,自己和自己對話。
唐沢裕熟練地回答這個心聲:【不。】
他往前走了一步,聲音又響起來。
【你要做什麼?】
唐沢裕沒有回答。
他行走在二維鋪展開的漫畫平面,一步步向前而去,深黑的天幕無風無光,頭頂閃爍的星空已經全熄滅了。
而在單調的黑白之間,遠方的地平面上,卻時不時閃爍著一道微茫的深藍色光亮。
唐沢裕就在前往著那個方向。
再次響起的心聲音調漸高:【你在做什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完結的世界就讓它完結好了,這不是一件最平常的事嗎?】
【你不該往前走,你應該離開,前往下一個世界。一個人有什麼好留戀的?你還有無限的時間,未來只會遇到更多的人。】
沒有回答。最後的那一聲尖銳高亢得近乎刺耳:
【你為什麼要為了他留下來?!】
唐沢裕一概以沉默回應,他置之不理。
道路漫長而沒有盡頭,在這片二維的黑白之間,除了泛著微光的漫畫平面,就是頭頂上一篇純粹的黑。沒有任何其他的參考系:空間沒有,時間上也沒有;他似乎走過了一段極為漫長的路,又好像只是須臾片刻,唐沢裕來到那道深藍色的光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