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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關上電源,挑起一綹,仔細地對光看了看。
琴酒問:「好了?」
唐沢裕隨口說:「再等等。」
反光里還是看不出什麼,他放下電吹風,重新換上右手。探不到潮濕的感覺,唐沢裕鬆了口氣,剛想從身後轉出去,才注意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來到琴酒身前。
兩邊的活動空間被他長腿擋住,彎腰放電吹風時,唐沢裕想起身,還是在琴酒的肩上借的力。
擦肩而過的呼吸,曖昧地掠過耳側。
專注於一件事時,唐沢裕很少關注到外界,現在他回過神,才意識到距離被拉得有多麼近。
吹風機聲響一停,臥室一下子安靜得針落可聞。
唐沢裕後退一步,掩飾地說:「我去放——」
他退開的意圖沒得逞,溜出過道之前,琴酒伸出右臂,攔腰環住了他。
唐沢裕頓時僵住。
結實的熱度正源源不斷地隔著腰間薄薄的睡衣透過來,他還沒忘記浴室的一幕幕,自己剛跌進去,琴酒扣住的也是他的腰。
他脖頸的寒毛都無聲地炸了起來,下意識伸手推拒,卻聽琴酒低聲說:「別動。」
「……」
唐沢裕猶豫兩秒,最終順從了這句話。
與浴室的情景不同……琴酒身上並沒有那種鋒芒畢露的攻擊性。恰恰相反,此時此刻,他身上的氣場近乎是平和的。
這樣安靜又溫暖的懷抱並沒有任何威脅,反而像一隻撒嬌的大貓……唐沢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個詞彙和琴酒聯繫到一塊的,明明是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物事。
但他現在環著腰,不聲不響的樣子,就是給了他某種相似的既視感。
唐沢裕站在床邊的過道上,床頭磚紅的福爾摩斯探案集,於是顯眼地跳進視線。
不久之前,他還在裡面找到了自己拿紅筆圈出的劇透。
他在家四處翻看的行為,就像小偷掉進了一個遍地黃金盆地,處處都是寶藏,處處都是以前留下的痕跡。
在唐沢裕的視角下,一切是新鮮的、好奇的,因為在這些痕跡後面,往往代表著一段溫馨的往事。
他用探索的目光去挖掘著這些經歷,可對琴酒來說卻並非如此。
前者的新奇,只是琴酒回憶里的舊事。
而陪他一起留下這些痕跡的人卻已經忘記了。
想到這裡的那一瞬,唐沢裕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神色有一些微的茫然。
他很難設身處地地體會到這種心情,卻莫名想起電視劇演出的爛俗套路,相愛的戀人往往想比對方先死,因為怕自己被另一個人拋下。
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也算把他拋下了?
獨自一人的……在這片長滿了回憶的家。
他忽然有點後悔自己在浴室門口的提問,自己的興師問罪,或許正戳到了某個隱秘的痛腳。
這樣想著,唐沢裕微微垂下頭。
身高的差距下,他其實很少從這個俯瞰的視角看琴酒。長長的睫毛遮住瞳孔,也因而看不見那雙墨綠里沉澱的神色,只有高挺的鼻樑,額頭輕輕地抵在他身上。
長長的銀髮垂落一縷,又在靜電的作用下,悄悄蹭上唐沢裕的睡衣。
琴酒闔上眼,只用視覺之外的其他感官體味著懷裡的人。他輾轉過幾處旅館,身上還殘留著一點劣質香精的氣味,這些味道被家裡的沐浴露沖淡,已經快聞不到了,卻還是有幾綹頑固不散,牢牢地停在那裡。
像某種難以癒合的裂痕。
時鐘在無聲中走過一格,琴酒輕輕地放開了他。
*
唐沢裕逃也似地從主臥出來,到了衛生間才注意到一個問題。
吹風機該放在哪?
他是從洗手台上找到的它,但這裡顯然不是吹風機日常擺放的位置。
唐沢裕拉開水池下面的櫥櫃,在角落裡看到一個鐵製的置物架,圓形的收納口,正好能將吹風機穩穩卡住。
走出衛生間後,他卻沒返回主臥。
他還不知道怎麼處理自己複雜的心情,似乎有兩方相悖的勢力在腦海天人交戰,相反的衝動你方唱罷我登場,而他也在這樣的拉鋸下進退兩難。
距離生物鐘起效還有半個多小時,唐沢裕在門口猶豫片刻,最終轉進書房。
——他之前書桌的角落發現了兩張照片,思考的過程卻被浴室的水聲打斷,緊接著就一路耽誤到了現在。
趁琴酒在身邊,他的一些疑問也能得到解答。
書桌是一個分層式的設計,主桌旁邊是一張小桌,桌面又低了幾十厘米,一共放著兩把椅子。
唐沢裕在中間的那把上坐下,順肌肉記憶拉開抽屜。就像在記憶里七年前的警校宿舍翻找線索一樣,他也同樣在抽屜里看到了那本黑色的牛皮筆記本。
與七年前相比,筆記本的內頁又被撕去不少,與厚重的封面相比,拿在手裡的質感幾乎是輕飄飄的。
筆記的內頁卻不再一片空白。
入目是一行潦草的算式,唐沢裕對它有印象,三年前反覆救松田陣平時,上面還寫著「6-4=2+0」。經過被記憶遺忘的空白幾年,2被改成3,緊接著,算式又被唐沢裕自己整行劃掉了。
?
唐沢裕莫名從那狂暴的刪除線里看出一點自暴自棄的意味,他還不知道這之間發生了什麼,只好又往後翻了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