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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杯——」翻來覆去找不到酒單,他表面上竭力掩飾自己有些慌神的事實,看上去特別鎮定地說出一個有酒的地方就一定會出現的名字,「一杯白蘭地。」
「加半顆檸檬?」酒保懶懶散散抬了抬浮腫的眼皮,也不管眼前的查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青蔥模樣,順理成章就攬下了這筆買賣,嘴上還頗具殷勤地連續提出了好幾個建議,「說不定你也想試試配上點兒墨西哥辣椒粉,或者雞蛋清。」
「……」
查克十分不甘心地承認,他感到與對方的交流崩裂得脫了節,換句話說,他聽不懂酒保在講什麼,所以很不幸地手足無措起來。
他喝過白蘭地,當然——只不過那是在家抱著做工粗糙的酒瓶子一口仰灌進去,而在這兒他不僅得考慮這些複雜得鬼才知道的配料,還要跟全身散發難聞氣味的邋遢酒保周旋。
第一次酒吧估計要不那麼愉快地結束了——他煩躁難耐地不顧三七二十一隻是不斷頷首,不管怎麼說,他只是堅持不能讓別人發現他是第一次來這兒,他覺得這關乎於尊嚴。
查克長久略顯僵硬的動作直到酒保用搭在肩上的白毛巾抹了把臉上滴滑的油汗、自倒垂杯架上取下一個容量不小的磨砂玻璃杯才得以停止。隨後他看著酒保轉身抽出裝有白蘭地的細頸瓶,用後槽牙咬開瓶塞倒了滿杯,不由得撇了撇嘴角。
趁酒保忙活著添加各種附加作料的工夫,他移動餘光繼續來迴環視這間酒吧,誰知很快就跟坐在卡座上的「凱薩琳·洛佩茲」對上了視線,接著她竟放下手裡喝了一半的熱飲朝他的方向走來。
然後,落在他腳邊的光影一黯。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
「請給我一杯冷朱古力,多放點兒冰塊。」她就站到了他身邊,摩肩擦踵的距離,近得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開襟白襯衫里湧來的熱度,而她的雙眼卻自始至終都直衝著吧檯里的酒保,根本連看也沒看他。
「你要的白蘭地,配上檸檬、辣椒粉和雞蛋清,3美元68美分。」酒保油膩膩的右手在杯身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指痕,繼而抽走了墊在查克手掌下面的五美元,「剩下的就當做小費吧。」
……他後悔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來了這種地方體驗人生。
查克黑著臉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翻湧著的顏色詭譎的液體,除了烈性強到嗆人以外,意外的口感還不錯。
——這算是此次糟糕經歷里唯一稍顯安慰的東西了吧。
沒花多久就一口氣喝完了這一大杯,查克豎起生著薄繭的粗糙拇指拿指腹蹭了蹭嘴角,手臂一伸將空杯子推了回去,「再來一杯,配料要雙倍——還有,快一半兒的小費你想都別想,明白了嗎?」
……
在酒吧里打發了一個下午的無聊時光,蘇栗動作機械地把手按在門把上,竭力試圖使自己把目光從吧檯前癱成爛泥醉得不省人事的棕頭髮年輕人身上移開。
儘管現階段明顯已經被對方討厭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偷偷地關注他。之前一對一戰術對抗模擬課上她和愛麗絲成了對實至名歸的拍檔,某種程度上,基本每個學員都有自己的拍檔——除了查克·漢森。半年過去了,還是沒人願意跟他做個搭檔,因此他看上去總是孤零零的。
這門課的教官赫克·漢森——他的父親於心不忍,就自己戴上通感同步率測試儀跟兒子來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戰鬥,而數值監控的結果顯示,他們的同步率高達97%。
就這樣,赫克上校找到了自己的副駕駛,據說他準備等查克一畢業就帶著他去駕駛最新型的「賊鷗」機甲——還尚未組裝完成的第五代機。
這等於是給了他一張直接成為駕駛員而不用經過地方選拔的通票。這麼一來,原來看他不順眼的就更不順眼了,對此他深有體會——查克醉倒的期間裡有不少學員陸陸續續地從他身邊走過,有人還斜過眼稍看了看,但更多的人都選擇了徑直漠視,置若罔聞地離開連腳步都不曾頓一下。
……真是沒辦法。
她最後還是放下了手,回過身就嗅到了濃重酣暢的酒氣,她一手掩住想打噴嚏的鼻子,一手從吧檯上抓著小聲打著呼嚕的查克的後領就拎出了酒吧。
在雪地與冰面熔融的小路上拖著他行進了許久,微茫的空白終於被地平線的一丈污灰色刺破,硬質尖端延伸到悠遠的天際。
——這是他住宿地所在的大樓。
搭電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扛到了他宿舍的門前,本以為這件事情會就此終結,可當她將欲離開之際,勉勉強強站立著難得安分的查克突然有了動靜。
「該死……」他線條削利的喉結微動,含糊不清地咕噥著什麼,長長的眼睫低垂在下眼瞼時不時劇烈翕動,汗液自高燙皮膚蒸發冒出熱騰騰的濕氣。
估摸著興許是烈酒濃度過高使然,他的喉嚨里像是塞了把利刃,每次一發聲都裹著一層嘶啞的疼。
他不再試著說話,一向孤傲地挺直的背脊弓了下來,忽而抬手以驚人的力氣抓著她的手腕反扣在牆上,然後垂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
他嘴唇的溫度高得嚇人——蘇栗意識到這一點時灼熱得幾乎引燃肌膚的碰觸和親吻已經一點一點從脖頸蔓延到了下頜,順著面部皮膚的弧度逆行而上,最後重重落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