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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當天晚上蘇栗靠在床頭默背了一宿這份失而復得的課後作業,她宿舍房間的燈光透過重重夜幕,遙遙地在對面的一扇窗上濃縮成一個微漠的光點。
查克背倚床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心不在焉地翻看著手邊機甲詳細解析文件上那團螞蟻蠕動一樣的英文字母,偶爾走神時漫無目的遊走的瞳孔會被映在窗間的那縷光斑稍稍刺痛。
他背靠著的那張床上攢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髒襪子和換洗衣物被胡亂丟了滿床,牆上的機甲海報歪歪斜斜,當初就沒貼嚴實的雙面膠已經不是那麼牢固了,有一個邊角脫落下來沒精打采地耷拉著。
而相比之下,對面的那張床卻有些整潔得過了頭——因為那張床根本沒有主人。
與之相同的是衣櫃和書桌,永遠都有一半空著,使得房間左右呈現極不對稱的扭曲模樣。
……沒人願意和他一間房,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他不想承認這都是自己的性格缺陷使然,僅僅一味的將過錯都歸咎於其他人的漠不關心上,照例我行我素橫衝直撞,然後把自己一人造成的惡劣後果也統統都抗在自己一人身上。他從未想到過會有人願意幫他一把,而不是像之前很多人那樣將他繼續推下火坑深處。
「凱薩琳·洛佩茲」——
提起這個名字他強健鼓動的心臟忽而一窒,不受控制地就忽然沒了繼續通讀文件的心情,把那些瑣碎的紙張整理了一下隨隨便便扔進檔案夾里,將牛皮紙封面一扣,三下五除二扔進了床底下。
森寒夜風啪啪地敲打著玻璃窗,查克仰面倒在床上,扯過被子嚴嚴實實蒙住了腦袋。
就在他的眼皮沉重下墜、即將進入淺眠的一剎那,敲門聲噼里啪啦地從房間外鼓點般傳入室內,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讓他觸電般跳了起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棕色短髮衝到門前,生硬地一把扯開了門。
如果又是奧萊登——那個前天圍堵他的一伙人里最激進的頭目——不識趣地想來教訓他,他發誓他一定會……
「……你好,查克。」站在門口的男人略微點頭致意,後又張開了寬闊的雙臂,似乎是想給他一個擁抱。
「……」搞什麼鬼?!
查克躲開了那雙手臂,同時也偏移眸光躲開了對方的眼睛,「……你來這兒幹什麼?」
赫克·漢森上校的兩手在半空中懸停半秒,最終不著痕跡地輕輕收了回來,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深長的嘆息。
「我的副駕駛——他退休了。」沉默了一會兒,赫克總歸想起來回答兒子的問題,眼角隨著面部肌肉牽扯翻著細細的笑紋,「斯泰克將軍准許我來這兒從你們當中挑選一個新搭檔。」
……
第二天晌午過半,蘇栗跟著數十名學員一起被叫到報告廳里集合,臉上掛彩的奧萊登早到一步,摸著鼻子探出一截腿來想要絆她,卻在她中招之前就被走在前方不遠處的查克踩住腳腕,輕輕鬆鬆蹬著骨頭前進了一步。
——她發誓她在那一刻聽見了腕骨彎折的悚人咯吱聲。
好心地把奧萊登脫了環的單腳踢回去避免其他人誤打誤撞不慎摔倒,蘇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得空側過臉對後排的查克輕點了下頭。
接觸到她友善的目光頓時渾身一僵,他迅速別開眼裝作沒看見她,包裹在制服軍褲里修長筆直的雙腿交疊起來,雙目刷地隔過她躍到了更往前的位置。
對他這類慣性表現早就習以為常,蘇栗也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朝前看去,第一眼望見的就是斯泰克·派特考斯特身側那個姿容齊整莊嚴的軍人——
他對斯泰克將軍略一頷首,便端正地直視起神色各異的學員們,「我是赫拉克勒斯·漢森,因故來到獵人學院暫時就職。未來的幾個月內,我將擔任你們『一對一戰術對抗模擬訓練』課程的教官。」
查克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斯泰克將軍接過了話音:「下周的第一節課,我會請來『危險流浪者』的駕駛員貝克特兄弟,跟漢森教官一起給你們做一回初步演示——所以都趕快給我打起精神來。」
這回換成蘇栗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等那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崇拜英雄的學員們和聞訊而來的獵飛黨早把訓練室堵了個水泄不通,蘇栗站在人群的最末端繞過攢動的人頭能勉強看見兩個正在進行最基本戰術對抗的人影。
他們的步調不可思議地協調一致,每一個動作都看得出極度的默契,彼此之間你來我往的攻擊亦足以相對抗衡,轉瞬已過了十餘個回合卻仍然互不相讓,任何一方各自都沒有誰能占據上風——蘇栗明白這門課程就是為了訓練駕駛員和副駕駛之間通感契合度,而貝克特兄弟出現在此處演示這種最初級的雙人訓練,無非就是斯泰克將軍在借他們向學員有力地強調著這種契合度的重要性。
她出神地觀望著場內勢均力敵僵持不下的羅利和揚希,渾然不知有人逐漸接近,旋即一把沒情緒的聲音自斜後方霍然響了起來。
「這麼說,你也在排隊要他的簽名?……羅利·貝克特?」
蘇栗敢打賭這是查克有史以來除了挑釁之外對她說過的最完整的正常句子了——查克·漢森瞥了一眼被歡呼雀躍的人潮團團圍住的金髮青年,飛快地把嘴角抿了起來,神情明顯帶上了些非同尋常而又難以捉摸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