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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沉默了一會,氣哼哼:「哼,他不懂,我才不是圖虛名兒。」
哎呀!太上皇並沒有成仙啦,他只是個鬼,很可悲的孤魂野鬼!如果不是我和姚三郎送他去轉世投胎,他……他會一直徘徊在宮裡,看著帝後關係和睦,兒女成群。
可憐,可悲。雖然皇帝說太上皇並不是好人,可我看著他好像不壞呀,只是容易被人騙,容易上當罷了,並不兇殘,看起來不是暴君啊。
是,從血緣和君臣之份上來算,我可以偷偷吃肉。可我心裡頭難受……看史書的時候看到英雄豪傑、大丈夫死了,我要為古人一哭呢,怎麼現在就不行?
姚三郎活了那麼多年,一定見過許多生死離別,活人變成魂魄在他看來也沒什麼,他不懂,他是個調皮搗蛋的傢伙。
乾娘向來刀尖上舔血,把生死看得淡,跟太上皇又沒什麼交集,所以不在乎。
賈敏相信女兒不是為了虛名:「那你好好訓他沒有?」
「沒有。」黛玉鬱悶的搖搖頭,沒有揍他。我心裡難受啊。才知道皇帝和太上皇的關係水火不容。才知道看起來那麼和睦、父慈子孝的皇宮中居然有這種事。才知道飛升這種事都有造假了,古書還得有多少假的!才知道守孝哭的形容枯槁也是造假,而且還是用那種下流法子造假!我好生鬱悶,偏又不能跟別人說這些事。鬱悶的都忘了揍他,或許應該跟他說說這些事?
算了把,姚三郎粗心大意,對什麼事都習以為常,原先幹過更惡劣的事,一定覺得這沒什麼。我還是寫信問問大師兄吧。
林如海得到侍女的回報,無可奈何的親自走過來找女兒說事,一進門就看到她有些情緒低落,連忙把正經事放到旁邊:「黛玉,你怎麼傷心了?」
黛玉勉強笑了起來:「爹爹,我沒事。本打算再陪娘一會就去你那兒,爹爹這麼著急,親自過來,有什麼大事麼?」
林如海道:「有事。你跟我來。」
賈敏鬱悶的嘆了口氣,放手讓她去:「說完事兒再回來。老爺,有什麼事非要避著我?」
林如海笑道:「一些關於朝政的事,夫人聽了恐怕擾亂道心。」
賈敏以為他要打聽皇帝身體如何、情緒如何這類問題,也就不說話了。
到了旁邊賈敏的書房裡,一樣的雅致,一樣是滿滿的書香墨香,關上門也是個說話的地方。
林如海看寶貝女兒愁眉不展,立刻把之前想說的事忘了,道:「坐,玉兒你為何愁眉不展?」
黛玉搖搖頭,推說沒事。
林如海在官場上混了多少年,多少老油條的心思擱他眼前都能看透,看女兒明顯不開心,立刻開始推敲。[夠格惹她生氣的只有帝後、姚神仙、她乾娘、榮國府,別人不值一提。]
[應該不是帝後,看起來不像。姚神仙嘛,他還在花園裡喝茶等著陪黛玉回去,她乾娘,有點可能,榮國府,有點可能。仔細看看,黛玉臉上的是無可奈何的悲傷。]
[結合她要認真守孝的事來說(最近黛玉身上沒有別的大事),她是為了太上皇感到傷心?]
[或者是官場中流傳的對她守孝討好皇帝、圖虛名的謠言傳到她耳朵里?不能夠,宮外的消息很難傳到宮內,她出宮來遊玩也聽不見這些話。]
林如海又追問了幾次。
黛玉繃不住了,含含糊糊的說:史書上的話都是騙人的,皇帝和太上皇關係真的非常不好。
林如海瞭然,我當年本著一顆為國為民的心當官,然後主要精力消耗在和同僚內鬥,剛開始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很鬱悶。說好的君君臣臣呢,說好的民之父母呢?後來適應了就好了。
他勸她:「史書所記載的都是史官親眼所見,可人心隔肚皮,世事無常,史官不作假,他所記錄的那個人未必是真的。你可還記得王莽恭謙下士、虛懷若谷、廉潔恭謹的事麼?」
黛玉默默的點頭,想到這裡,更鬱悶了。
剛開始很喜歡皇帝呀,覺得他和史書上的皇帝都不一樣,那麼幽默風趣、專情、平易近人、還有點小憂傷。結果……我很憂傷。
林如海也有點猜不透女兒的心思:「再說說明君,何為明君,將君王的職責盡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
老百姓吃飽穿暖,老婆孩子熱炕頭,誰在乎皇帝弒父□□?臣子篡權奪位?無所謂的好嗎!
黛玉垂眸想了一會,點點頭:「爹爹,你說得對。」皇帝是個好皇帝,只是我想差了。
然後林如海跟她嗡嗡嗡的開始嘮叨:得寵也要注意尺度!不能拿皇帝的奏摺來看!不許翻皇帝書房裡的書!宮闈隱秘能躲就躲,撞見了就偷偷溜走。
黛玉心說:嘻嘻,你若知道我不僅看了很多奏摺,還能模仿皇帝的字,皇帝扔過來的奏摺要寫的字越來越多啦!爹爹一定會嚇壞。算啦,我是好女兒,不說這些事嚇唬爹爹。
她耐心的聽林如海嘮叨完,乖乖的說:「謹領訓。」
林如海微微笑了笑,招手叫她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肺腑之言:「太上皇剛剛在位的時候,也是明君,和唐玄宗前期一樣,勵精圖治,善於納諫、重情重義。只是在後宮中有些薄情,可他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對朝臣也刻薄起來。當今天子和他如出一轍,現在看著還好,往後你若瞧著他變了,提早抽身退步,想來那時候我和你娘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