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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密集攻擊,除了這裡以外,大部分的彈藥都落在了平民區東部。」
克魯索臉上的表情似乎和以往沒什麼區別,但安徒生卻發現,這位冷硬成熟的伯爵大人,聲音沙啞,雙拳緊握,渾身繃得緊緊的,他顯然在壓抑因為石心死亡而帶來的衝擊和哀傷。
安徒生突然覺得,也許,這就是有能力者的悲哀之處。
在面對巨大的傷痛時,普通人能夠哭泣能夠哀嚎或者自怨自艾發泄心中的悲傷,但這些人不行。
他們身上還有更大的責任。
他們不僅僅要對自己,更要對受他們保護的人負責。
石心面對那些炮彈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他……
應該是……
是在想我。
安徒生突然抬起了頭看向了天花板。
原本華麗精緻的屋頂出現了很多裂痕,昂貴的水晶燈碎了再不復剛才的華貴。
安徒生的淚水滑過臉頰,順著手背滾下,最後滴在地板上。
地板光滑如鏡,就像安徒生進來時那樣。
他猛的擦了擦眼淚,對克魯索伯爵說道:「那裡是學校和住宅區,也是距離港口最近的地方,可能已經有敵人上岸了!我可以幫忙救援療傷。」
克魯索伯爵點了點頭。
他召集人馬,帶著幾十名精銳士兵先行一步,直接衝到了平民區東部。
這裡的景象大大出乎了安徒生的意料。
皇宮在炮彈的猛烈攻擊下,只有幾名運氣不佳的女僕被東西砸中受了輕傷,這讓安徒生錯估了形勢。
他忘記了,這裡可沒有一層層疊加的屏障,也沒有昂貴的巫術物品。
這裡幾乎被轟炸成了一片廢墟。
原來小巧而顏色明快的臨街小屋成了一堆堆磚石,乾淨的路面全都被毀了。
人們趴在廢墟堆上,一邊哭喊著,一邊用破皮流血的手不停徒勞地向下挖掘,他們祈禱著能出現奇蹟,祈禱那些被埋在沉重磚石下的親人還有生還的可能。
可這些沒有在轟炸中死亡的倖存者們,也全都帶著傷痕。
美麗的姑娘被炸瞎了一隻眼睛,她沒有哭,只是跪在地上握著從廢墟中露出的一隻手。那是位老婦人的手,布滿皺紋,是她母親的手。
頭髮花白的老人抱著渾身是血的年輕人,淚水衝掉了他臉上的灰土,形成了深淺不一的灰色淚痕,他的哭泣是無聲的,宛若一幕讓人心碎的啞劇。
還有更多的人,半死不活,像是孤魂野鬼一樣,悽慘到了極點。
所有人立刻分散開來去幫忙營救,後續還會有更多人趕來。
安徒生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那裡有一隻小小的臉被壓在了大塊的磚石下面,暗紅色的血跡混合著塵土後變成了深灰色。
這裡原來是學校的位置。
安徒生立刻用藤蔓扒開了這附近的磚石。
他看到了。
被壓在這一大片磚石下的,是一群小小的孩童,他們的臉圓圓的,小小的手腳一動不動,而睜開的眼睛裡已然失去了生機。
在活著的時候,在他們的臉頰還是好看的粉色時,他們的笑容是那麼無憂無慮,可金燦燦的美好童年卻在今天戛然而止。
此時他們全都冷冰冰硬邦邦的。
由於蒙上了一層灰,這些孩子們看起來像是一具具完美又殘破的灰色石雕,美麗又殘忍。
這一幕,足以撕碎任何一個人的心。
為了什麼?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安徒生無法呼吸,層層累積的痛苦和傷心凝聚成了一座苦難的大山,重重砸在了他的背上,壓得他跪在了地上,無用的淚水不聽話地落了下來。
他來的太晚了。
還有什麼是他能夠做的?
「我真是個廢物……」安徒生握緊雙拳,綠色的光芒從他身上噴薄而出,漸漸擴散開來。
倖存者的疼痛和傷口開始緩慢的恢復了起來。
甚至一些被埋得不深還活著的人,也有力氣開始呼救。
「不夠,這些還遠遠不夠。」安徒生的精神力在飛速的消耗著,幾縷黑色的頭髮逐漸泛白,這是身體對於他透支生命力的警示,「一定還有什麼是我能夠做的。」
他想要拯救他們。
他必須救回他!
「哎……」
一聲嘆息在安徒生耳邊響起,這聲音遠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卻又離得很近。
「孩子,這就是你選擇的未來。」昨日星辰的聲音是那麼飄忽不定,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安徒生周圍的一切全都靜止了。
接著,那些受傷的人們,無辜的孩子,殘破的廢墟宛若水中倒影一般,開始晃動,層層疊疊,最終化為虛無。
安徒生抬起頭。
此時此時,他並不在哥本哈斯的街道上。
他跪在大船的甲板上,淚流滿面,面前站著的是那個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老頭子。
「這又是你的把戲?」安徒生站了起來,他的身體有些微微顫抖,同時又有些害怕。
「別怕,那些都不是真的。」昨日星辰往後退了好幾步。
對於如何應對隨時都可能因為暴怒而企圖毆打他的年輕人,這位老邁的宮廷巫師可謂是經驗豐富,他解釋道:「但這的確是你做出選擇後最有可能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