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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從過去獲取的記憶里並未包含制定計劃的這部分,也不知道過去之人的真實目的。她們都擅慣會說些真假摻半的謊言,善於欺瞞,僅從影像很難分辨何真何假。
儘管蘇西很清楚自己心裡不會讓那個世界的地位蓋過自己身處的世界,但除她以外的人可能不會這麼想。
按一般邏輯,如果一個人大部分記憶都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同時那個世界又比現有的世界和平幸福得多,很難不懷疑她的選擇會更偏向那個世界。而對世界的歸屬感這種東西又不是能直觀的觀察到的,蘇西無法以此作為論據自證清白,還加上那兩段影像中側面表現出的善變的語言技巧,蘇西想徹底撇清嫌疑的難度愈發大。換一種思路,即便蘇西沒有進行計劃的主觀意願,制定這些計劃並決定更改覆蓋自己記憶人格的過去之人肯定會預想到這一點並制定預案,讓蘇西最終遵循規劃好的行動路線完成計劃。
蘇西隱約有些焦慮,倒不是因為自身又被實驗室推進面臨信任危機的困境,而是因為無法預測的未來。她擔憂,又無法把憂慮述諸於口,而所謂實驗室推動製造的信任危機在她那卻不算什麼難題。
「這很好解決」,躺在在手術床上的蘇西平靜地向實驗室另一端封在大型玻璃器皿里的腦組織解釋,「只要把大腦深層次的記憶找出來向大家坦白,比如通過構築夢境喚醒潛意識。你現在的狀態還會做夢嗎?」
封裝在蛋清色培養液里的大腦經過改造,已經變形成一張單扇門那麼大,層層疊疊的溝壑像雜亂無章的疤痕交錯堆積在粉紅又參雜著血絲的腦組織上,呼吸一般規律地起伏顫蠕著。
這便是實驗室主控者艾榮恩博士現在的存在形態。因為無法接受身死不能繼續追尋執念的事實,他在死亡前取出大腦進行實驗改造,刺激腦細胞活化增殖,甚至用特殊的實驗手段將其他擁有高智商人士的鮮活大腦融合進自身以提升腦力、擴展信息處理機能,所以他才有能力在在不藉助智能主腦的情況下短暫地遠程操控晶片人偶。
保留了艾榮恩姓名的腦花怪物通過插入組織的電極線控制音響發出生硬的電子合成男聲,「但你是自己送上門的。」
「啊,是的。我們在潛意識記憶里找到了實驗室各處基地的信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來了。」
「你很有把握能見到我。」
「因為我知道我是你們無法拒絕的誘餌,而你又是關鍵之事從不假手他人的作風,在這種最終執行的時候,你一定會親自把控計劃進度……但你的真身還是很讓人大吃一驚,像一扇紅色的活著的門……我完全辨認不出你人類的樣子。」
艾榮恩沉默一會。自從以這種把自己改造成這種形態後,他喪失了大部分人性。以前他還會對蘇西傾注少許同情心和移情,現在只剩下追尋目標的偏執瘋魔。因為不再擁有人形,而痛恨擁有自己過去外表的複製體,發布指令在一出廠的時候就毀掉所有複製體的臉,即使使用那些複製體的也只有自己和智能主腦。
他還保留的為數不多屬於人類的部分,大概就剩不容置喙的執著和相對旺盛的好奇心。所以當蘇西說起自己潛意識夢境內容的時候,他沒有打斷她。
「這個世界上有一群被稱為築夢師的人,他們能通過構築夢境從人的潛意識中盜取信息,同理,他們也能藉此植入信息,或者尋找那些被表意識遺忘的記憶。」
被蝙蝠俠用金錢攻勢找來的築夢師是金盆洗手好幾年,靠在華爾街打拼掙錢撫養兩個小孩的單親父親柯布。柯布為蘇西構築夢境,限於信息保密性,柯布停留在深層意識外的夢境裡,只把迪克送進了潛意識夢境尋找線索。
人的潛意識裡可能會有各種天馬行空的東西,而在自我認知混亂的人格潛意識裡,最可能出現的情況便是奇形怪狀的多個自我。
迪克剛一進入潛意識夢境,就有一個熟悉身影自上而下砸在眼前,他僵硬著低頭去看,卻什麼也沒有,下一瞬間,熟悉的身影再次高速墜落,在即將觸及地面時突然消失,重新開始無止境的墜落,從高空中看不清的小黑點飛速下降放大、消失、反覆。
迪克感覺自己心梗了一下,伸了伸手又縮回去。柯布警告過他,如果在這種多重自我認知的潛意識中觸碰到錯誤的目標自我形象,很可能會導致人格轉換的情況。可奇怪的是,蘇西潛意識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混亂的自我認知?
有無限重複墜落的,有一遍又一遍從河裡飄過的,有躺在病床上連著數不清數目的鎮痛泵的,有趴在酒瓶碎片和嘔吐物的大坑裡的……但那些都不是他的蘇西。
迪克繼續往更深處走,一直走到看見一座被豎著剖開、似乎是將兩種截然不同風格的房子強行拼合起來的房屋,從中間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半,一邊各有一個和蘇西相似的小女孩,像單人啞劇表演一樣,各自過著悲喜劇對比強烈的生活。
迪克有種預感,於是他停留下來仔細觀察兩人的區別。
同樣的稚嫩年紀,同樣的滿身泥土背著書包回家,一邊是討好笑著的泥猴,一邊是茫然困惑但還是對著什麼人露出微笑,捂住書包上的泥腳印。
同樣長大一點,同樣的芭蕾舞蹈服,同樣做完一套鞭腿轉動作,一邊停下來玩笑式做著謝禮的動作,一邊稍作停歇便繼續不知疲倦地旋轉起來,直到突然重心失衡摔下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