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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人所做的事讓蘇西呼吸一窒。
站在光里的,從身材曲線上來看大概是位女性。她朝前方單膝跪下,動作機械單板,看起來像一個調試不靈活的機械人偶。而站在陰影里的人,拿出了一隻閃著寒光的鋼錐,對準女人低垂的頭顱揮下。
蘇西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閉緊眼睛,不敢去看幾米之外發生的事。但失去視野後,聽覺和嗅覺反而更加靈敏。
她能聽見敲擊鋼錐深入的叮叮聲,能聽見頭骨斷裂的咔咔聲,能聽見彈性纖維被撕扯繃斷的聲音,能聽見類似撬開罐頭的咔噠聲,能聽見攪動糊狀混合物的咕嚕水聲……
血腥味像發現獵物的行軍蟻,遮天蔽日地湧來,將垃圾堆臭味徹底蓋住,還虎視眈眈盯著手腳發涼的蘇西,只等著她露出破綻後一擁而上。
時間像拉長的皮筋,從短短的一段伸到難以想像的漫長。蘇西甚至沒辦法因為害怕而顫抖,她只能僵硬著,將自己想像成一塊石頭,嘗試遏制住大腦運轉,但她仍無法控制地去思考隔著寒冷殘破的鐵皮究竟在上演一場何等冰冷殘忍的案件。
也許過去了一個世紀,也去只過去了幾分鐘,那該死的攪動聲終於停下。
蘇西抱著一絲希冀睜開眼,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她只能看見女人向後仰躺在地,一雙黑色尖頭皮鞋踩在光暈邊緣,還有一隻戴著沾滿血跡橡膠手套的手,手裡捏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影。
第18章
也許人的精神就像一隻橡膠氣球,當有人不斷地往裡打進孤身一人的恐懼、失之交臂的焦慮、無處可去的空茫時,它就會在某一個時間點突然一下爆開,然後人就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也許蘇西的氣球剛好就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爆炸了。
她仿佛被什麼甩出了身體,隔著一層薄晰的透明膜望著蜷在鐵皮桶里瘋狂落淚的女孩。
她知道她呼吸失去了規律,知道她心跳如鼓,知道她按著左胸口其實是隔著衣服攥緊了自己的皮肉,知道她在用疼痛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出聲。
但她什麼也感受不到。
她冷靜地注視著縫隙外站在殘破的女性身體前的黑色皮鞋,看著它將鞋尖對準自己,什麼反應也沒有,幾乎是漠然地目送那雙皮鞋又駐足了一會後,踏著沉緩的步伐離開。
秋末冬初的寒氣總是像嚴實厚重的蜘蛛網能將人纏的喘不過氣,就連衷愛夜晚的鳥獸都不願在這個時候出門,只有粘稠的血腥氣和酸敗腐爛的臭味手足相抵,纏綿著,糾纏著,繞著被遺忘的垃圾桶跳了一圈又一圈的交誼舞。
直到這時,蘇西才如恍然驚醒一般回到自己的身體,重新獲得正常人躲過人禍血案後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目睹慘案的悲哀,還有無能為力的自責。
她透過縫隙看向那具被遺棄的、破損人偶一樣的女性屍體,恍惚間仿佛看見了自己的臉。
倖存者內疚。
蘇西異常清晰理智地開始剖析自己的心理。
從創傷事件中倖存的人往往容易為自己做過或本該做而沒做的事感到內疚自責,甚至會產生為什麼遇難的不是自己的極端負面想法。
她知道這些。
在一些記不清具體時間的記憶里,自己曾執著於大量而重複地進行自我心理測試,反覆評估自身心理狀態,終日閉門不出,總是對著一張空蕩蕩的白牆發呆。
而她自我評估結果的其中一項就是存在嚴重的倖存者內疚。
她知道,但她解決不了。
從了解知道到成功實現間隔著天與海的距離,看似連成一線,實則遙距千里。
蘇西試圖站起身,一動不動半天的身體已然麻木,她只好小幅度挪動肢體末梢,讓幾乎凝滯的血液重新流動,溫暖沒了知覺的身體。
幸運和不幸總是手牽著手。
當蘇西因為手腳僵硬,不得不繼續在垃圾桶里待上半會的時候,一隻黑漆漆的大蝙蝠和一隻色彩繽紛的羅賓鳥從天而降。
蘇西只看了一眼就立馬挪開視線,唯恐自己的觀察會被黑漆漆注意到。
可是,他那麼大一隻,是怎麼做到落地無聲的?
蝙蝠俠似乎沒察覺到相隔不遠的垃圾桶里多出來的微弱呼吸聲,蹲下身開始檢查屍體,而羅賓守衛在他身後。
蘇西能清楚聽見蝙蝠俠用特徵鮮明的喉癌嗓給羅賓交代信息:
「女性,三十歲上下,頭顱被打開,創口存在生活反應,無明顯反抗痕跡……」
蝙蝠俠的描述與蘇西無法控制的幻想相重合。
沒有血淋淋的畫面,只是一個毫無生氣的女性人偶向陰影獻上自己的大腦,而那名上位者傲慢又冷酷地取走她的生命和靈魂。
被臭味和血腥味雙重折磨、戰慄抽搐許久的胃終於讓所剩無幾的胃液翻湧上喉道,蘇西努力壓制自己的生理反應,挺著舌根,想把噁心感咽回去,卻意料之外地發出一聲響亮的吞咽聲。
蝙蝠俠和羅賓瞬間看向蘇西的方向,羅賓更是出聲恫嚇:
「出來!」
在蘇西緊張到大腦一片空白時,她感覺到有什麼落在自己頭頂的鐵皮蓋子上,有些分量,卻幾乎悄無聲息。
「TT」,羅賓似乎有些不耐煩,「貓女,你來湊什麼熱鬧。」
貓女笑了聲,聲音好聽得能把人骨頭聽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