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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選不可。」
「……如果沒有別的辦法」,蘇西像被掐住了喉嚨,斷斷續續地、艱難地擠出話語,「一定要選擇一個的話……我、我……」
她深深地垂下頭去,像是有什麼沉重的重量壓彎了她的頸椎,「我會選我來的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裡,藍鳥飛入紐約市郊為無名遇難者修建的公墓園,停歇在一塊鐫刻著三年前紐約大戰那一天日期的墓碑上。
迪克他們循著藍影一路跟來,始終看不清藍影的真正模樣,但能確認這方小小的四方石板就是對方要引他們來的目的地。
他們挖開泥土,打開用料精緻考究的棺木,甜膩的果酒醇香撲面而來,蘇西躺在堆疊的格柵軟墊之中,安靜地閉著眼,頭頂上方便是還剩最後十幾分鐘的定時炸.彈。她仿佛察覺到動靜,眨動眼睛想睜眼,劇烈的光暗變化刺激得眼睛止不住往外落眼淚,頂著淚眼朦朧準確地朝迪克伸手,「你找到我了。」
迪克牽住她的手,俯下身,把女孩的手搭在他肩上,彎腰抱起蘇西,「是的,我抓住你了。」
蘇西緊緊抱住他,就像落水者緊緊抓住作為最後的生命依靠的浮木一般。
第84章
危機和平落幕, 除了市民們爭先恐後撤離紐約時發生的小型踩踏事件造成部分人受傷外,無人員傷亡。
蘇西一個人安靜地呆在病房裡,但這次的病房並不冷清, 光是帕米拉用探望者們帶來的鮮花盆栽催生出來的變異植物們就幾乎把病房塞滿, 除了病床的空間還沒有被植物侵占,地板上幾乎無處落腳。要是再有人想前來探望,進門時就得首先費勁地把垂掛著的藤蔓簾幕掀開, 再小心翼翼避開腳下的植株根莖,踮著腳在狹小的落腳空間上跳起笨拙的芭蕾, 才能見到被各種監控方式釘在病床上的蘇西。
之前在實驗室分基地的時候, 那裡的掃描儀器暴露了蘇西糟糕的身體狀況, 於是她又被壓過來檢查、治療。面對責問, 蘇西虛心認錯, 然後死不悔改。這是她基於自身高突變性的細胞特性用能力刻意維持的狀態, 機體處在惡性變異的邊緣, 既是代價也是目的, 除非她停止使用能力, 不然普通的治療手段根本無法治癒她。
可是蘇西委婉又堅決地拒絕了取消能力, 拒絕修復自己的身體。她撇過頭避開那些真摯關切的目光, 心裡想的是從過去之人那獲知的世界真相和那道殘酷的選擇題。
她做了一個自私的選擇,寧可犧牲本來美滿和平的平行世界,也要保住現在這個世界。因為這裡才是她真正生活著的,有她在意之人存在的世界。然而不管理由是什麼,不管是事出必要還是情非得已, 做出這種選擇都意味著親手放棄了一整個世界的生命。
不過這總比過去之人所面臨的的艱難抉擇要輕鬆不少, 她需要在在基數量更大的平行世界裡選出唯一,遭遇的內心拷問更加嚴苛, 而自己只是為她分擔了最終的二選一……
蘇西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也許過去之人將最終選擇交給她,是因為獨自一人無聲承受無人知曉的沉重太過孤獨無助,想找人分散紓解這種讓人發瘋的孤寂折磨,但也有可能過去之人將最後的二選一交給她是為了轉移重點、模糊視線,讓她成為共犯,而不僅是心安理得享受沁透著鮮血的甜蜜果實的既得利益者。
當開始在兩個世界間抉擇時,蘇西的注意力就從世界的真相、無數個瀕臨滅亡的平行世界落回眼前的兩個世界上。她會因為放棄了一個世界而感受到被負罪感壓迫得難以喘息,但由於她與過去之人的共犯關係,責任分散下,她只承擔她做出選擇的那部分,也即是從對無數個世界抱有歉意減輕為只對無數分之一的部分心懷愧疚。
想想她當時的感受,想想被作為供給養料的那些世界,凡是心懷良知之人都很難為自己的世界作為倖存者存在感到單純的慶幸喜悅。所以蘇西決心對此守口如瓶,不打算讓第二個人知道這件真相。
同時蘇西也做好隨時需要使用能力的準備,萬一過去之人改變了主意,她一定會去主動爭取讓自己的世界存活的一線生機,哪怕是需要親手去做一些難以接受的事。她把自己當成一把上膛的槍,每時每刻繃緊彈簧防備著世界之外的危險,沒有鬆懈的時候。
於是模糊隱瞞自己行為原因的蘇西就被強留在病房裡養著,帕米拉在的時候,她甚至感覺自己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癱瘓病人,不管什麼帕米拉都恨不得幫她辦了,就連有熟人來探望,看在蘇西的面子上,帕米拉才忍下對探望者們帶著被剪切的鮮花的不滿,在一旁一邊等蘇西和熟人說話聊天,一邊救治在她眼裡屬於她孩子的殘肢的花枝,催生出一株株大嘴花,尖牙利嘴還流著涎液,非得用無聲威嚇把人儘早趕走。
其實蘇西覺得在擺滿鮮花的病房裡睜眼醒來的感覺挺浪漫,可現實是房間裡爬滿巨型變異植株,一朵花苞頂兩個籃球大,讓人看了只會去思考這些花一口能含幾個腦袋。
說是療養,蘇西卻感覺自己的處境像變相的保護性軟禁,就差旁邊再插一個「文明觀猴,禁止投餵食物」的標牌,和之前去到的按下按鈕舍人為己的平行世界同位體微妙得處境一致。難道這就是世界線收束?
無事可做窩在病床上長蘑菇的蘇西漫不經心想著,目光時不時無意識飄向窗戶,就等著每晚都會在帕米拉離開後翻窗偷溜進來的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