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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用不了多久,母羊的頭就會變成女兒的頭了。
只是他等不到那時候了。
張鳴苦笑了會兒, 隨手抓了把麥麩餵給小雞崽,小雞崽的喙把他掌心啄得生疼,但張鳴像是沒感覺似的,又看向母羊。
注意到張鳴的視線, 母羊翹起嘴角。
雖然表情看上去很詭異,但眼神卻格外溫和。
他女兒從不這樣笑。張鳴想。
她慣常是活潑多動的, 喜歡和他頂嘴,嚷嚷著小孩子也有獨立人格和自由,所以總是幹些自以為很酷的事情,比如學些亂七八糟的口頭禪,還偷偷去給自己打了耳釘,張鳴當時很生氣,因為她怕正規店鋪不給她打,因而去的是個路邊小攤,消毒很不到位,剛回家耳垂就開始發炎。
「我必須要跟你說聲對不起。」張鳴說。
「那天我不該朝你發脾氣,我就是覺得路邊攤實在太不安全了,」張鳴飛快望了眼天花板,忍下過分波動的情緒,而後才正視回母羊,「如果前面的人有什麼病,你就會被傳染。」
「我現在平靜下來了,我反思自己,你的確做得不對,但那是因為我從沒給你講過衛生常識,我總是對你太嚴格,讓你的叛逆心越來越重,那天我不該吼你,不該讓你出去反思,我沒想到你會真的跑出去,跑到了城郊,然後再也沒回來。」
張鳴頹廢地坐在床鋪上,他身材說不上高大,皮膚因為總在太陽底下干粗活被曬得黝黑,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感知到男人悲傷的情緒,母羊走上前,把臉靠在他的膝蓋上。
幾分鐘後,男人抖了抖床單,把上面的灰塵抖落,而後把母羊抱上床。
「你也大啦,幼兒園之後就再沒黏過我,今晚就是咱們父女待在一塊的最後一晚了。」
「趕緊睡吧。」
說罷男人關了草棚里的燈,躺在床鋪上。
四周一片漆黑。
男人心裡想著事兒,所以遲遲無法入睡,他其實有些好奇自己會以如何方式走向死亡,雖然恐懼,但也隱隱好奇。
沒有人知道自己會在哪一秒遇到意外,然後突然離世。
但他知道。
就是接下來的這幾小時了。
那個看上去非常厲害的女人不讓大家餵養幼崽,因為一餵養它們就會長大,她也不讓大家對幼崽表達任何喜愛,因為人的心不是一把秤,沒有人可以做到毫無偏頗,而稍有偏心它們就會嫉恨。
它們長大了,它們嫉恨了,人也就死了。
而他更特殊些,因為他領養的不是小羊羔,而是已經成年的母羊,母羊沒有什麼成長空間,它本身就是大的,再加上他完全沒辦法控制住內心對母羊的偏心,因為雞崽眼裡的恨簡直透他的脊樑。
男人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雖然此處種種驚悚嚇人,但到底奔波太久,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他的思緒逐漸變沉,身體也隨著夜色逐漸沉入很深很黑的地方。
就在他即將深眠之際,他的眼前突然微紅,明顯是有光照在了他的眼睛上。
男人的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
但睜眼後,他並沒有感受到刺眼的光,視線所及處似乎全部變得通紅,硬要形容的話,更像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紅色,起初男人還以為是夢,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覺,但感受著身下堅硬冰冷的床板,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哪裡了。
他的困意瞬間消失。
張鳴仔細打量起眼前的紅,他左右看了看,角落裡的麥穗不見了,或者說角落都不見了,他的眼前是純粹的鮮紅,除此之外,還有毛茸茸的像是毛髮的一圈東西,張鳴皺起眉努力看了幾眼,似乎又看到了些新的東西。
——雞蛋受精後,出現在蛋黃上的那個小黑點。
張鳴越看越覺得像那東西,他茫然地盯了十幾秒,就在他鬼使神差地想要碰碰那個「卵」的時候,眼前的紅色消失了。
世界變成了一片漆黑。
張鳴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紅色又出現了。
那個「卵」左右動了動,像是看到了什麼值得興奮的事情。
看到這個場景,張鳴的大腦里忽然白光閃爍,他突然就明白了。
那不是卵,而是瞳孔。
此時有雙紅色眼睛與他眼睛的距離不過一厘米遠,他的視線轉向哪裡,那雙眼睛就會滾動到哪裡,擋住他的視線。
「爸爸,你怎麼在發抖?」
頭頂上的東西說話了。
可張鳴知道這不是他的女兒。
窗外隱隱約約照進模糊的月色,張鳴看到雞的影子出現在牆壁上,它的身型扭曲又巨大,幾乎充斥滿整間屋子。
它把頭探進他的床鋪,張開嘴露出滿嘴的細齒,「爸爸,你為什麼要害怕?」
「你不愛我了嗎?」
張鳴顫抖得更加劇烈,他只是最普通的普通人,雞嘴裡腥臭的口水不斷滴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向後挪動。
這時男人身旁的母羊站了起來。
它安撫性地低鳴兩聲,而後把男人護在身後,高抬起前蹄踹向巨型雞。
但這種攻擊程度實在不值一提。
無論是體型還是戰鬥力,它們的差距都無比巨大。
巨型雞輕輕鬆鬆就咬斷了母羊的前蹄,滿臉享受地咀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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