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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分別
黎明的時候佐助聽見阿九壓抑的低咳聲才發現她不知何時發起了高燒,臉頰發紅,皮膚滾燙,從額角滲出的細密汗水打濕了鬢角。
佐助有著著急地喚她,「阿九,你聽得清我說話嗎?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看醫生是沒有用的。」阿九的嗓音乾澀嘶啞,眉頭緊皺著。但她神智清楚,聲音也很平靜,「這不是單純的發燒。佐助,你扶我起來,然後替我倒一杯水。」
佐助依言而行,倒了杯溫水慢慢地餵給她喝。阿九喝了水之後嗓子舒服了些,接著從懷裡掏出了個瓶身釉染了蘭草的白瓷藥瓶,她從中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就著水吞咽下去,接著道,「佐助,你先轉過身去。」
在同阿九相處的日子裡佐助雖時常見她吃藥,但那細長白瓷藥瓶卻是頭一回見,他不禁有些擔心,卻還是依言轉過身去。片刻後他就聽到了阿九的粗重喘息以及強忍著疼痛的細小嗚咽聲,他能感覺到她一定很痛,卻也聽得出她沒有流淚。
那滿浸著痛苦的嗚咽聲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才停下,等到阿九再次喚他的時候佐助才發現她面色極為慘白,不帶分毫血色。她嘴唇上的血順著被咬破的森森齒痕往外淌血,像是暗夜生物尚未完成進食,艷紅而詭譎。或許是錯覺,亦或許是阿九此時太過虛弱,佐助竟覺得她的身體似是比平時小了些。
他接了溫水,將白色布巾浸濕,擰至半干後動作輕柔地替阿九擦拭臉部以及脖頸上的汗,片刻後忍不住皺起眉問她,「阿九,你突然這是怎麼了?」
阿九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微垂著頭半眯著眼睛盯著窗外明亮的天光看,半晌才道,「佐助,我沒有嚇到你吧?」
佐助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就好。」阿九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蓋住眼瞼,「明日你送我回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吧,我阿爹阿娘應該在那裡留了人。」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臉上卻透露出一股掩飾不住的疲憊,像是隻身徘徊於黑夜中的北極燕鷗,遍尋不著黎明的曙光。
佐助不知怎麼的從胸腔慢慢湧出一股難過的情緒,他面上不顯,只是輕聲問道,「阿九,我初次見你時曾聽你提起過『逆天改命』這個詞。我雖不知你的命數,卻還是可以猜出必定不是好命數。你現在說要回去,是準備放棄更改命數這件事情麼?」
「......我只是快要死了。」阿九低聲嘆了口氣,突然問道,「佐助,你第一次見我時覺得我多大年紀? 」
佐助想了想,道,「也就六七歲的模樣。」
阿九笑著搖了搖頭道,「我的實際年齡是你猜測的年紀雙倍還不止。」她說完見佐助目露驚訝,緩聲解釋道,「我於十四歲那年做了一件大錯事。我擅自改動了他人命數,害死了那人。對方臨死之前耗盡心頭之血咒了我,我應了他的詛咒,從那時開始逆向生長。那逆生的詛咒從我十四歲時開始生效,會一直持續到我變成未成形的嬰兒胚胎,直叫我不得好死。」
她在說到『不得好死』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依舊是平靜和緩的,佐助卻心下一慌,道,「你不準備改換命數了麼?」
阿九道,「世路無窮,然勞生有限。我曾經作過惡,這命數就是我的報應,任我有通天手段,也是更改不了的。」她說完又道,「每個人都會有生命走到終結的時候,同樣都是在死去後留下一具軀殼,我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是留下的軀殼要比旁人小上一些罷了。」
佐助並不理解阿九對死亡的看法,他極度討厭死亡。他眼裡的死同生有著截然相反的含義,死了就是消失,在世界上不可逆轉的永久性的消失,只會讓遺留在世上的人痛苦萬分。
「你不要為我感到難過。我雖然很想活,但也知道什麼叫做天命難違。況且,佐助,我並不會立刻死去。」阿九同佐助認真地說出她的打算,「等到我再次回到阿爹阿娘的身邊,我就飲下那壇『醉生夢死』,把記憶都拋下,高高興興地陪他們度過最後幾年。」
「......阿九,秋也他幫不了你麼?」
阿九聞言微微彎了彎唇角,臉上的疲憊也跟著也少了些,「每個人都有屬於各自的不同的業障因果,是不可一概而論的。」
佐助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懂得拿著草薙劍橫衝直撞的少年了,他早已歷經愛恨生死,深切地明白什麼叫做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下午的時候長澤秋也抱了一盆淺藍色的繡球花送給鶴田旅店長。鶴田旅店長平日裡極其喜歡侍弄花草,當下見了便高興起來,招呼長澤秋也坐下之後又招手示意佐助和阿九一起欣賞。
那繡球花葉子熒綠,呈倒卵狀,根莖上頭蝴蝶展翅狀的淺藍色花朵密密地簇成一團,視覺上形成稍圓的形狀,像是撐開的花傘,煞是好看。
阿九輕聲稱讚了句「漂亮」,鶴田旅店長聽了笑眯眯地看向她,道,「阿九是女孩子,此時正是喜歡花的年紀呢。對了,上次爺爺給你的糖你吃完了沒有?」
「爺爺給的糖很甜,我得慢慢吃。」
鶴田旅店長聽了看了一眼坐在木桌旁小口喝著麥茶的長澤秋也道,「阿九,你學著些秋也。我給他一大罐子糖,通常要不了三天他就能都給吃完了。」
長澤秋也聞言放下茶杯,道,「鶴田爺爺,您說這話真的是在誇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