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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上給你爸上個墳,燒個紙吧。」
現在都不允許這一套了,但是四爺還是應下來了,「好!今晚都去,燒個紙。」
後溝荒墳,說不出的淒涼。
韓翠娥坐在墳堆邊上,「草別動,就叫長在墳頭上吧。別人找不到,不知道這裡有墳,你爸就能安安生生的呆著。」
四爺跪下,刨了一個小炕在裡面燒紙,回頭再埋起來。一是怕火星子蹦出來燒一片,二是可以不留痕跡。
炎炎和桐桐跪在後面,沒有言語。
韓翠娥看著那火光,「你爸……活的太乾淨了,自尊心又太強,他是自己把自己給活活憋屈死的。從小沒吃過苦,沒幹過體力活。那時候靠人力開荒,人當牲口用。倒不是誰欺負,只是干慣了活的,不覺得。沒幹過活的,跟脫了一層皮。累病了,又多思多量,整天還得去匯報思想,受不了這份辱……一病不起,兩月的時間,人沒了。」
四爺用木棍扒拉著紙錢,「您放心,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這道理我知道。」
「我就是那麼想的!別管活的怎麼憋屈,得先活著。」韓翠娥輕笑了一聲,「我在解放前在省城一戶人家當丫頭,我是爹媽早死的,去了人家家裡什麼都學,幹什麼都得有眼色。你爸跟那家的少爺是同學,後來那家舉家出國了,你爸又遭難了,我們才成親的。」
桐桐這才沒了疑惑,就說呢,怎麼不見韓翠娥的娘家人?這樣的窮日子,為啥韓翠娥做飯的手藝很好。為啥沒有娘家的人,跟孤女似的,她的針線活卻做的很精緻。
原來是這樣啊!
人家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說的就是見識、能耐和本事不同。
顯然,韓翠娥就屬於前者。她當時的成分很好,屬於被剝削的無產者。在城裡也能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甚至於她一個人的話,主家走了,當時給分公房,她都能在大戶人家的宅子分一間屬於她自己的房子。
若不是對金中明很喜歡,是絕對不會放棄那些,而跑到鄉下跟了一個地主。要是能這麼過一輩子還好,誰知道半路上又把她給扔下了。
而這些,是韓翠娥從來不曾提及的過往。
脫離了金中州家那個泥坑,她第一次對子女說起了她的過往。
韓翠娥抹了眼淚,然後起身,「走吧!你們都活著,就挺好的。等將來我沒了,跟你爸合葬。你爸是個開明的人,他不會介意我改嫁過的事。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總叫你們兄妹活下來了,也養這麼大了。」
四爺起身,將她扶起來,「好!我都記著呢。您別操心了,徵兵的通知已經下來了,今年全縣有十二個女兵的指標,您放心,炎炎必能送走。」
韓翠娥一把抓住四爺:「能嗎?」
能!但是不能聲張,得偷偷的去辦。
「這得幾層審查呢!體檢這些不容易過的。光是領導的子女都不夠安排的!」咱咋能排的上號?
所以,才說別聲張呀!等最後定了,要走了再言語。
可誰知道第二天馮遠就喊四爺接電話,「小金呀,省城的電話。」
四爺過去了,那邊是姜婉如的聲音,「司曄,你現在就請假去一趟縣城,去招待所,見個人。徵兵的事你知道吧,本來給你們縣的是十二個名額,可是這中間有點變故,現在只有八個了。」
這個決定一定還沒下來,四爺並沒有收到消息。
姜婉如低聲道:「你抓緊,我爭取了一個名額給炎炎,回頭能朝衛生兵培養是最好的。」衛生兵的選拔不限制條件的,只怕這是最後一次了。錯過了就真的太可惜了。
說著,就趕緊報了個人名,「我叫人家等著呢,你抓緊。去填個表格,按照時間帶炎炎去體檢,走流程很快的。」
說完,那邊催促著抓緊辦,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
四爺:「……」
馮遠隔著電話聽見了一些,催著四爺去辦事,「趕緊的,這可真是搶手的很。古會計找人都找瘋了……」說著就朝皮領導的辦公室指了指,「真要是咱們公社有個名額,到底是給炎炎,還是給古會計家的古柳,這可說不好。」懂這個意思吧?雖說江榮有幾分面子,但是皮領導跟古會計的關係,那可是利益連在一起的關係。皮領導也很為難。如今,你叔你嬸從上面動了關係了,不需要你一層一層的處理,就趕緊抓緊吧。
事關子女至親的一生,就問誰不想要一個名額?
為別的事欠人情不值得,但為了你妹妹的一輩子,這個人情你就是欠了,又能怎麼樣?
果然,真的很搶手。公社很多人都不知道人家開始徵兵了,然後徵兵就結束了。更不知道人家還徵收女兵了,但是金家的炎炎低調的離開了,據說是當兵去了。
韓翠娥給炎炎整理衣領,想了再想,還是道:「得記著你叔你嬸兒的恩。人家搭把手,你一輩子就不一樣了。不管到哪,肯吃苦,肯上進,就能不一樣。要好好的學,你學的好,你叔你嬸臉上才有光。他們就是再想安排你,你也得能拿的起人家的差事,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記著呢!我都記著呢。
炎炎說著,就看哥哥,「為我的事,哥……又得還人家的人情。」
「不怕,哥還的起。去了別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每月我再補貼你十塊錢,缺什麼了,要寫信回來。別叫家裡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