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1頁
曜哥兒看了她一眼,「過來吧!」
沈拙從裡面出來,跨過廊廡,踩著雪走了過去,站在太子邊上,「殿下……」
「你也是從戰場上走了一圈的人,長久的注視一個人……這是很危險的。」曜哥兒抬手選了一把弓箭遞過去,「試試?」
沈拙接過來,拿著箭簇,對準太子射過的靶子,一箭射出去,箭簇緊貼著太子之前箭,也正中靶心。
曜哥兒嘴角勾了勾,再射一箭。
沈拙立馬跟上,也射了一箭出去。
曜哥兒取了箭簇慢慢的磨著,沒急著射下一箭。而是說著剛才的事,「她是臣下,是朝廷應徵來的女官,是真的去了戰爭的前沿,立下過功勞的人。她跟朝中的其他官員一樣,沒有差別。
君臣之間,貴在交心。我不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欺騙於她,更不能在不涉及底線的事上用手段去糊弄她。她有什麼想法告知於我,不管對錯,這做法不是錯的;我若有什麼想法卻不說出來,老叫人去猜,那一定是我錯了。」
沈拙鼻子一酸,側臉去看太子。他垂著眼瞼,好似只專注於手中的箭簇。
他這是在解釋剛才的事嗎?
他這是在教自己嗎?
沈拙就問說,「那她……若是覺得顏面有損,辭官呢?」
「我尊重,也會答應。」曜哥兒轉身又瞄準了箭靶子,「你之前說的確實有道理,這個時候女官辭官必然帶來滿朝非議。但不能因為怕引起那樣的問題,就叫前面出這樣的問題。朝廷本來就是一個問題套著問題的地方,坐在上面的人只能去做正確的選擇。哪怕這個選擇會帶來後果,也不能猶豫和退縮。做正確的事,這是為君者的本分;解決因為各種決定帶來的後果,這是為君者的能力。」
說完,一箭射出去,震得靶子微微震顫。
這震顫像是震顫到了沈拙的心裡,叫她的心跟著抖了抖。她也舉起了弓箭,瞄準了,「我懂了……」手放了箭出去,依舊穩穩噹噹,「是我想錯了。」
曜哥兒嘴角勾了勾,「不是你錯了,而是位置決定了想法。」
沈拙放下弓箭,手微微有些抖,她假裝活動手臂,這才問說,「殿下……跟她是怎麼說的?」
曜哥兒便一字一句學了,「……她是個聰明人,話不用說透,她自是懂的。」
沈拙滿腦子卻都是:孤已有心儀之人……孤終生只娶一妻……男女之情,需得從心,心之所即安然……
她想到之前太子說:孤知道此生只娶一妻就足夠了!你覺得一夫一妻才是女子所求。
其實現在去回想,太子今兒說了這麼多話,跟自己的話里,只有一處自稱孤。其他的時候他都在說『我』。
孤知道此生只娶一妻!孤,是以太子之身給予的承諾。
而其他時候從不稱『孤』,是在說……有伴兒的時候並不孤麼?
她抬眼想說點什麼,卻聽太子說,「時間不早了,叫人送你出宮吧。」
然後就這麼被送出宮了。
回營房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見多了世情,就明白男人說不在乎女子容貌的話,都是假話。
而鏡中的自己,與美無關。
就像是高滔滔跟太子說的,少年能慕艾,女子亦懷春。這是一個人正常的反應。
自己是人,是個正常的人,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焉能沒有偷偷喜歡的人。
可是『想』和『要』之間隔得太遠了。
想,是可以自己做夢。
要,那得先對著鏡子照照自己吧。
正思量呢,有人敲門。她趕緊起身,應了一聲,「來了。」
從內室出去,打開門,外面站著的是高滔滔。
她只愣了一下就趕緊道:「快進來,風大。」
高滔滔進來了,瞥了一眼這屋裡。除了書堆滿了之外,別的一點也沒有多出什麼來。
沈拙把爐子上的薑茶拎起來,「喝一杯吧,怪冷的。」
高滔滔順勢坐下,接了杯子。近距離的去看,其實沈拙的眼睛長的很好看,鼻子、唇形都好,只是養的太糙了一些。
她接過來,垂下眼瞼,「我是來跟你辭別的。」
沈拙愣了一下,坐回主位,「為何?」
「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呢。」
「想做太子妃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沈拙就說,「天下女子想做太子妃的人多了,你是唯一一個敢的。其實,我最羨慕也最敬佩你這一點。你想了,便敢幹,不管成敗,顧慮極少……」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看我笑話的人極多。」
「你在乎嗎?你真的在乎嗎?笑話我們的人從來不會少!面上恭敬背後嘀咕……打從我們踏出這一步開始,就該知道,這種非議會一直伴隨著我們。可我又覺得很了不起,因為這種非議不止在我們有生之年會伴隨著我們,便是在我們死後,史冊上會留下我們的名字。」
沈拙說著,自己都笑了,而後又說:「不管誰做太子妃,她的名字都不會獨獨以后妃的身份出現在史書上。戰將、朝臣,許是忠臣傳,許是奸佞傳……你若是現在走了,那將來史家給我做傳,篇幅得是八百字。而你,百字而已。」
高滔滔滿臉複雜的看沈拙,「你真不懂嗎?太子沒的選了,你……是他選定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