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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禛就笑:「老丈猜呢?」
這老者看了呂大力帶著的人,上下掃視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這才道:「那老丈可猜不出來。」
尹禛指了指老者手裡的草鞋,「方大人,可否討要您一雙草鞋穿?」
老者一愣,看向這少年,「小老兒可不是什麼大人。」
尹禛指了指呂大力,「出來沒瞞著人,特意沒叫換靴子。一路行來,你是第一個見了靴子變色之人。再加上您的年紀,以及說話的口音,還猜不出來嗎?」
說著,就從老者手裡取了一雙草鞋套在腳上,然後起身,鄭重的對著老者一禮,「方大人為官一十一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造福一方子民,請受禛一禮。」
方大同趕緊避開,然後上下打量這少年,「原來這就是鎮北侯!」他朝後一退,行禮,「下官見過侯爺。」
禮未下,尹禛一把扶住了,「老大人勞苦功勞,免了。」
方大同心裡嘆了一聲,預感到了,這位一來,准沒好事。
他笑了笑,「侯爺是路過?還是?」
「專程來找方大人的。」
果然!
方大同便牽著他的驢,打著赤腳往前走,不問對方幹嘛來的,只轉移了話題,說起了農事,「侯爺必不是貪玩捉泥鰍去了。」
「一路看來,禹州的水利做的極好。想來方大人是通水利之人。」尹禛陪著他走著,「利用地勢,達到最大限度的延展灌溉區,了不起。」
方大同自得了起來,「侯爺亦是懂水利的?」
「略懂。」
方大同便問說,「在侯爺看來,可還有要完善的地方?」
「自是美中不足的。」
方大同挑眉,「願聞其詳。」
「你權限有限,只能在禹州一地規劃。可河流東西南北,分支極多。這若是全盤規劃呢?一條支流都能橫穿數府,可各府的情況不同,你協調不了。」
方大同苦笑,「侯爺……一針見血。所以,為了這一府百姓,還是多耗費許多人力物力的。」
「在能來的範圍內把事干成了,倒是不能苛求。」
兩人就這麼一路走一路聊著,說的都是興修水利遇到的問題,當時是怎麼解決的,又是怎麼構思的,竟是十分的投契。
呂大力不住的看侯爺的雙腳,本就破的腳,如今穿著草鞋走在這路上,他都看見那腳磨破了,血都滲出來了。可侯爺還是無所覺的就這麼走著,面無異色的跟這位方知府談笑風生。
這麼走著,必然是天黑前到進不了城的。
眼見天擦黑了,方大同也沒等來誰提醒一句該騎馬趕路,一低頭就見這少年腳上的血已經染紅了草鞋的鞋底,他站住腳,看向這少年,「侯爺,您可知下官的履歷。」
「知!」
「當年的老知府忠心於先太子殿下,因此,不願意侍奉新君,掛冠而去。而小官,便是那個人人都罵得的……官迷!為了升官,背棄讀書人的忠義,當了這個官。下官並非是先東宮舊臣。」
「我亦知。」
「下官不僅不是先東宮舊臣,下官對先太子……還有頗多微詞。」
曹東才要插話,尹禛擺手,看著方大同,「方大人請講,是非功過,總會有人說的。既然人人都夸父親是個君子,是磊落之人,那自然是容的下別人的議論,不管對與不對。活著是如此,人去了,自然也當是如此。父親他不會怨怪,為人子者,又怎麼能怨怪呢?方大人只管放心講便是,恕你無罪。」
方大同朝拱拱手,這才道:「在下官看來,先太子無御天下之能。他是個好人,是個君子,是個郎朗如明月一般皎潔之人,但卻不是個合格的儲君。」
說著,噗通往下一跪,朝東邊叩首,額頭貼在地面上,久久不起身。
尹禛嘆了一聲,「方大人,起來吧。說了,恕你無罪。」
「侯爺……」
尹禛笑了笑,「你這個人呀,是個干實事的人。先太子不會怪你,本侯也不會怪你。你雖不忠於先東宮,可你卻也不曾棄子民而去。為官者,可對君王心存不滿,為何呢?天下是君王的,也是天下芸芸眾生的。為官者,治民、愛民,不負聖人教導,不負天下人心。民心安,天下安,社稷安,這便是對君王最大的忠心了。」
方大同抬起頭來,在這個角度,在這個幾乎昏暗下來的傍晚,好似這麼少年的身影都變的高大了起來。
他沒起身,只問說:「侯爺此來,特意尋下官,是有何指教?」
「夏稅。」
什麼?
「夏稅!」尹禛低頭看他,「本侯此來,是跟你借夏稅的。」
「借?如何借?」
尹禛看了曹東一眼,曹東從懷裡摸出地契,然後遞過去。昏暗的光線,得湊近看才能看見上面寫的是什麼。
這一看清了,方大同不由的愕然出聲:「侯爺用盛城府的東山,來禹州抵押夏稅?」
嗯。
方大同嘴角抽了抽,「侯爺,不能這麼玩笑。」
這是流氓,是無賴,是強盜行徑呀。
尹禛就笑,「你也說了,先太子是個好人,是個君子,是個郎朗如明月的人,但他不是個合格的儲君,無能力御極天下。本侯聽大人一言,只覺得勝讀十年書。本是拿不定主意之事,您這麼一說,本侯便立時悟了。也就是說,本侯可以不是一個完全的好人?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君子?不是一個光明郎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