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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簇新的官服,帽翅在微風中震盪,露出的花白頭髮,顯出歲月浸染後的睿智之力,叫人不敢直目相望,所有族人在這樣的氣氛里,不由就心生的敬服垂順之意,跟著後頭一起跪了下來,連著後頭來的,順著田間地頭,延伸到勞作的佃農身上,都被這肅穆的氣氛裹挾的不敢高聲笑鬧,覷著情況矮下了身體跪伏於地。
呂木綽三人對視一眼,這就是百年世家掌舵者的威儀麼!
確實夠震動。
沒有大操大辦,只簡簡單單祭個香而已,卻已經比普通官員震撼百倍了。
崔閭沖他們謙遜拱手,「見笑了,族人重視禮儀,倒顯得閭張狂了,幾位大人莫怪!」
繼爾才衝著還跪地不起的眾人道,「都起吧!實不比如此,以前怎樣,今後仍怎樣,只再白叮囑一句,日後出了滙渠,若有人敢仗著我的名頭,做下欺凌弱小之事,那就不是單單一個族規可罰了,無論遠親近鄰,犯事者,一律家規國法同刑,決沒有容情之說,大家可都聽明白了?」
眾人垂頭低眉聲氣也不敢喘,紛紛道,「聽明白了。」
崔閭點頭,嚴肅道,「不止要聽明白,還得謹記,回去也轉告家小,省得日後犯到我手裡,怪我沒提醒,行了,都回去吧!」
說完,也伸手做了個請字,「幾位大人,走,閭帶諸位去看看新開鑿的水渠。」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後山水渠的進度還要更慢一點, 根據地勢正沿著旱地田梗挖水道,一米二的寬度,約兩米的深淺, 屆時再以碎礁石奠基與嵌壁,如此,將得到一條寬一米, 深約在一米五六左右的引流水道。
為了不使後期養護費力,減輕淤泥堵道, 需要頻繁清理的後果, 規劃時便寧願在前期多費些工時,也要將近江口的這一段引流渠給修固妥帖。
渠與河不同,為使受水面能覆蓋到全縣近山的良田, 整條溝渠是有多個分支呈放射狀散出去的, 因此, 無須太寬太深,沿著山腳蜿蜒出去, 網一樣的將田分成一塊一塊的,交替錯落,從上往下看,竟有呈梯田狀的美感,等至豐收年,滿坡碧綠, 野趣嫣然。
從這裡開始, 所僱傭的徭工便全以青壯男子為主,上了年紀的老翁和老嫗都在岸上做些清理水草亂石的工作, 小孩子是禁止往這片來的,年輕婦人就更繞了這塊走, 因為要下水,許多人都是光了膀子的,人沒靠近,就能聽見吆喝聲一片,那是鑿礁石發力的聲音。
崔閭他們一行人站在半山腰上俯瞰,就見著水中勞作的徭工們,各人腰上皆栓著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纖絆在岸上,鐵斧鐵錐做不到人手一個,但十人一組裡基本能分到一個,很是為鑿石節省了不少力,竹編的筐子左右轉一圈,裝滿了就扯嗓子沖岸上人喊一聲,然後就見拉縴般的長隊開始齊齊發力,嘿咻嘿咻的將裝石筐子往上拉。
熱火朝天。
整片江灘從杳無人煙,到如今的人來人往,不時有往這邊送食水的隊伍,臨岸平坦處還架了鍋子,專門熬薑茶供人飲用。
待遇無需多言,從每個賣力幹活的徭工們臉上,就能看出他們對受到如此關照的感激感動,那邊太陽將將要落,監工的崔長魁來回喊了好多遍,仍有站水裡不肯回的,說是天未黑透,還能趁天光再干一點。
主家以誠待我,而我身無長物,只以力氣報之,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崔長魁喊的嗓子都劈了,插著腰下了最後通牒,「再不上來歸家的,明兒別來了,你們要害我被執事堂記過,我就先開了你們,大家一起散夥!」
這話說的特別嫻熟,倒引出一片笑來,可見他這最後的殺招用了不止一次,但話至此,也預示著再不能拖延,於是,那稀稀拉拉還不肯上岸的,就也在一片笑鬧里,淌著水往回走了。
殘陽拖著最後一絲紅暈消失了,半山腰上的大人們,迎著兜頭而來的冷風,呼出一口氣,聲音裡帶著感慨和欣慰,「這是我去過的,除北境外的其他州府服徭場內,氣氛最適宜輕快的,拉縴繩的號子都喊出了山歌聲,真好,崔大人,您對治下的百姓,真好!」
人的舒適感是裝不出來的,受壓榨的百姓們臉上,所應當呈現出的表情,他們在其他地方都看過,並且有了辨識偽裝和真實的經驗,笑有假笑,可身體肌能的反應會應激出更加緊繃的防禦姿態,那是整體氣氛都會跟著陷入沉悶緊張的窒息狀態。
沒人有膽量敢在那樣的場合里,有說有笑,有嗔怪有怒罵,鮮活的好似一副畫。
鮮活,哪怕活累繁重直不起腰,可人的感情充沛,精神鮮活而飽滿,手裡提著新發的茶食,歸家的步履一掃疲憊,左右交談著對明天的憧憬和期望。
生活是如此的有盼頭。
窺一地,而知全景,呂木綽在旁邊連連撫須點頭,李湖庭說完話後,跟林楓點頭喟嘆,三人對崔閭的觀感都非常好。
這個具有世家背景的當家人,縮在這窮鄉僻壤之地,身上竟難得沒染上京畿里的那幫人,身上那種視百姓如低賤螻蟻的高高在上感。
閉塞視聽的古老家族,竟然少見的沒能活成當地的土皇帝,這在三人心裡實實造成了不小的意外感,等見過了所有的一切後,愈發的對崔閭親近了起來。
這是真自己人,而非投其所好,為了討陛下開心的投機者。